顾清风带着苏挽月的密令与充足的银钱,再次悄然南下。与此同时,苏挽月在京城亦未闲着。她深知,对手既然布下此局,绝不会仅仅满足于在江南生产劣质仿品,必然还有后续手段,意图将这些劣品与“霓裳阁”扯上关系,给予致命一击。被动防御绝非良策,唯有主动引导,方能破局。
数日后,汀兰水榭书房内,苏挽月召来了挽星与杨秉正。
“江南之事,顾公子已去处置。然京城之内,亦需未雨绸缪。”苏挽月开门见山,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对方欲以劣布仿我‘霓裳’之名行欺诈之事,其最终目的,无非是想让这些劣品流入市场,混淆视听,或更甚者,设法让人相信此乃我‘霓裳阁’之货,毁我声誉。”
杨秉正闻言,气得胡子直翘:“岂有此理!这等下作手段!东家,咱们定要严防死守,绝不能让一粒老鼠屎坏了咱们一锅好汤!”
挽星则更为冷静:“姑娘所言极是。奴婢近日也加派了人手,留意京城是否有新的、来路不明的绸缎商出现,或是有人暗中散播关于咱们货源的流言。只是对方若刻意隐藏,一时也难以锁定。”
“无妨。”苏挽月唇角微扬,露出一丝清冷的笑意,“他们既想设局,我们便为他们搭好戏台。不仅要让他们跳进来,还要让他们跳得足够高,摔得足够惨。”
她看向杨秉正,吩咐道:“杨掌柜,你即刻放出风声,便说因‘霓裳阁’生意火爆,下一季新品需求量大增,江南现有合作织坊产能有限,我们有意在京城本地或周边,寻觅一两家有实力的新合作伙伴,补充部分中端面料的供应。条件可以开得优厚些,但需验看实物样品,并考察工坊实力。”
杨秉正一愣,有些不解:“东家,这……咱们不是有顾公子在江南拓宽渠道吗?为何还要在此时于京城寻合作?万一引狼入室……”
“正是要引狼入室。”苏挽月目光锐利,“不过,引的是我们想引的‘狼’。此乃‘请君入瓮’之策。对方处心积虑仿造我们的面料,必然急于寻找销路,或是寻找将劣品与我们挂钩的机会。我们主动放出寻求合作的风声,便是给了他们一个自以为是的‘良机’。”
挽星立刻明白了苏挽月的意图,眼中闪过钦佩之色:“姑娘的意思是,我们佯装中计,表现出急需新货源的模样,引诱那背后操控劣布之人,主动拿着他们的‘高仿’劣布前来接洽?届时,我们便可人赃并获,至少也能摸清其在京城的联络人和渠道!”
“正是。”苏挽月颔首,“杨掌柜,此事由你出面最为合适。你乃‘霓裳阁’匠作大掌柜,身份足够,由你来‘焦急’地寻找新供应商,合情合理。记住,戏要做足。要表现出对我们江南供应链‘隐隐的担忧’和对京城本地货源‘迫切的期待’。对方若来接触,你便按正常流程接待,仔细‘验看’他们的样品,甚至可以表现出一定的‘兴趣’,与之周旋,尽可能多地套取信息,但绝不可签订任何实质契约,一切需等我号令。”
杨秉正虽是个直性子匠人,但经过这数月历练,也明白了商场如战场的道理,更对苏挽月的手段心服口服。他重重一拍胸脯:“东家放心!老杨晓得轻重!定把这出戏唱得真真的,吊出那幕后黑手!”
“挽星,”苏挽月继续部署,“你这边,双管齐下。其一,严密监控杨掌柜放出风声后,所有前来接触的布商背景,尤其是那些看似实力雄厚却底细模糊、或是急于促成合作的。其二,江南顾公子那边若有消息传来,尤其是关于那伙劣布商可能销往京城的渠道信息,需立刻与京城这边的情况进行比对印证。此外,让赤阳选派几名机灵可靠、面孔生疏的护卫,暗中盯着那些重点怀疑对象,掌握其行踪与人际往来。”
“是!姑娘!”挽星领命,眼中闪烁着狩猎般的兴奋光芒。
计策既已定,便迅速执行。
杨秉正依计行事,很快便在京城相关的行会、茶楼等商人聚集之地,看似“无意”地流露出“霓裳阁”因生意太好,江南供货似乎有些吃紧,有意在京城周边寻觅可靠合作者的口风。他演技逼真,言语间带着匠人特有的实在和对产量的“忧虑”,很快便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
果不其然,不过三四日功夫,便陆续有几家布商闻风而动,前来“霓裳阁”后院求见杨秉正。其中大多是想借此机会与风头正劲的“霓裳阁”搭上关系的正经商人,拿出的样品也中规中矩。杨秉正按照苏挽月的指示,皆以“还需比较斟酌”为由,客气接待,却未深谈。
然而,就在杨秉正放出风声的第七日,一位自称姓贾、来自邻州“云裳坊”的掌柜,带着两名随从,找到了杨秉正。此人约莫四十上下年纪,穿着体面的绸缎长衫,言谈举止看似圆滑周到,眼神却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精明与急切。
“杨大掌柜,久仰久仰!”贾掌柜笑容可掬,拱手行礼,“在下听闻贵阁正在寻觅新的面料供应商,特地从邻州赶来,冒昧求见。敝号‘云裳坊’虽规模不算顶尖,但在邻州也是数得着的字号,尤其擅长织造各类时新花样的锦缎缭绫,工艺不敢说登峰造极,但也绝对扎实。”
说着,他让随从捧上几个精致的锦盒,打开一看,里面是数块颜色鲜亮、纹样精美的面料样品。乍一看,其颜色、光泽乃至一些基础纹样,竟与“霓裳阁”常用的几种江南特色面料有七八分相似!
杨秉正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拿起一块标着“仿霞光锦”的料子,仔细摩挲查看。入手的感觉初时似乎柔滑,但细品之下,缺乏真正顶级面料那种温润厚重的质感,光泽也显得有些刺眼漂浮,而非内敛华贵。他又拿起旁边一块“仿云雾绡”,对着光线细看,其经纬密度和均匀度,与正品相去甚远,隐隐还能看到一些细微的结节。
“贾掌柜这些料子……看着倒是鲜亮。”杨秉正故作沉吟状,语气带着几分“兴趣”,“不知产量如何?价格几何?”
贾掌柜见杨秉正似乎有意,眼中喜色一闪而过,连忙道:“产量杨掌柜放心!只要贵阁有需求,敝号定能优先保障!至于价格嘛……”他压低声音,报出了一个比江南正品低了近四成的数字,“绝对是诚意十足!若贵阁能长期合作,价格还可再议!”
这个价格,低得极不寻常。若非用料和工艺上大幅缩水,绝无可能。杨秉正心中更是确定了几分,却依旧扮演着“心动又犹豫”的采购者角色:“价格确实诱人……只是,这品质,还需再仔细斟酌,毕竟我们‘霓裳阁’对用料是极严的……”
“理解,理解!”贾掌柜连连点头,“杨大掌柜尽可拿去仔细检验!若有任何不满意,敝号包换!只求一个合作的机会!”他言语恳切,姿态放得极低,但那急于促成合作的模样,却更显可疑。
杨秉正又与他周旋了片刻,收下了样品,言明需禀明东家并仔细验看后再做决定,客客气气地将贾掌柜送走了。
人一走,杨秉正立刻拿着样品,前往汀兰水榭向苏挽月禀报。
苏挽月仔细查看了那几块“高仿”面料,又与库房中真正的江南精品对比,差距立判。她冷笑一声:“果然不出所料。用料低劣,工艺粗糙,只得其形,未得其神。这般急不可耐,看来江南那边,他们的‘货’怕是快要准备好了,正急着找下家呢。”
挽星也适时送来消息:“姑娘,查过了。邻州确有‘云裳坊’,但只是一家小织坊,绝无可能拿出这等‘规模’的货品和报价。这贾掌柜,身份多半是假的。赤阳的人已经暗中跟上他们了,看看他们落脚何处,与何人接触。”
“很好。”苏挽月放下样品,目光清冷,“鱼已咬饵,线已放长。接下来,便是静观其变,等他们自己把证据送到我们手上。杨掌柜,继续与那贾掌柜虚与委蛇,吊着他。挽星,盯紧他们,同时与顾公子保持联络,江南京城两边的信息,需及时互通。”
“是!”杨秉正与挽星齐声应道。
将计就计,假中计,请君入瓮。
苏挽月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不仅化解了潜在的供应链危机,更是布下了一张反制的网。那隐藏在幕后的黑手,自以为得计,却不知自己正一步步踏入苏挽月早已设好的陷阱之中。风起霓裳,卷起的不仅是华美衣袂,更有商海暗战的无形硝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