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院内,炭火似乎都比别处烧得吝啬些,透着一股子挥之不去的阴冷与颓败。柳玉茹歪在临窗的榻上,身上盖着一条半旧的锦被,往日里保养得宜的脸上此刻黯淡无光,眼底带着浓重的青黑,眉宇间凝结着化不开的怨愤与焦躁。
她被幽禁于此已有段时日,份例削减,用度减半,身边得用的人要么像李妈妈那样被发卖,要么被清洗调离,如今伺候的多是些粗手笨脚或心思浮动的,连想递个消息出去都千难万难。更让她心焦如焚的是,她唯一的倚仗——兄长柳承志那边,自上次流言失败、钱管事被警告后,便再无新的动作传来,只让她“暂且忍耐”。忍耐?她在这不见天日的院子里,如何忍耐?!
“夫人,该用燕窝了。”一个面生的粗使婆子端着一盅炖品进来,语气算不上恭敬,动作也有些毛躁。
柳玉茹瞥了一眼那盅明显分量不足、色泽也差强人意的燕窝,心头火起,猛地挥手将其打翻在地!“滚!都给本夫人滚出去!”她尖声厉喝,胸脯剧烈起伏。
那婆子吓了一跳,看着泼洒一地的燕窝,脸上闪过一丝心疼(毕竟这东西即便品相差,对她们下人来说也是极好的补品),却也不敢多言,嘟囔着收拾了碎瓷片,匆匆退了下去。
室内重归死寂,只余柳玉茹粗重的喘息声。她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这种被怠待、被轻视的感觉,比直接打骂更让她难以忍受!而这一切,都是拜西院那个小贱人所赐!
就在这时,她安插在锦瑟院仅存的、一个负责浆洗、平日几乎毫无存在感的婆子,借着送换洗衣物的由头,悄悄溜了进来,神色慌张地低语道:“夫人,不好了!老奴刚才听外面采买的婆子说,您……您名下东街那处绸缎庄,‘云锦坊’,这个月的收益……收益怕是连往常的三成都不到!”
“什么?!”柳玉茹猛地坐直身体,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怎么回事?说清楚!”
那婆子咽了口唾沫,艰难道:“老奴……老奴听得也不甚真切,好像是说,最近市面上新出了一批南边来的时兴料子,花样新颖,价格却比‘云锦坊’的同类货色低了一成不止,还把……还把‘云锦坊’的几个老主顾都给拉走了……掌柜的急得嘴上起泡,却也没法子,咱们的货……咱们的货拼不过人家啊!”
柳玉茹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眼前发黑,几乎要晕厥过去!
那处“云锦坊”是她最重要的陪嫁产业之一,也是她多年来贴补己用、暗中经营人脉的重要财源!苏文渊给的那点份例,根本不足以支撑她往日奢华的生活和暗中的打点,全靠这铺子的收益填补!若是这铺子倒了,她在这府里,可就真成了没牙的老虎,连打点下人、维持最后一点体面都难了!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她失神地喃喃,一股巨大的恐慌攫住了她。她首先怀疑的就是苏挽月!定是那个小贱人搞的鬼!可她一个深闺女子,如何能影响到外面的绸缎生意?难道她背后真的有什么了不得的势力?
她猛地抓住那婆子的手,力道之大,掐得婆子龇牙咧嘴:“去!想办法!无论如何也要把消息递出去给舅老爷!告诉他铺子出事了!让他快想办法!”
那婆子苦着脸:“夫人,如今院子看得紧,老爷下了严令,咱们的人轻易出不去啊……上次递消息就已经冒了天大风险了……”
柳玉茹看着她这副畏缩模样,一股绝望涌上心头,颓然松开了手。
……
与此同时,西院书房内,炭火烧得正旺,温暖如春。
苏挽月正听着挽星的汇报,神色平静。
“姑娘,事情办得很顺利。”挽星低声道,眼中带着一丝钦佩,“按照您的吩咐,顾公子通过南下购料的渠道,联系上了几家江浙一带规模不大、但手艺精巧、急于打开京城销路的新兴织坊。他们提供的料子,无论是花色、质地还是价格,都对‘云锦坊’这类固守陈旧款式、成本较高的老店形成了冲击。我们只是‘恰好’将这批货引荐给了几个与‘云锦坊’有往来、却又对价格敏感的二道布商,他们自然知道该如何选择。”
苏挽月轻轻吹了吹茶沫,淡淡道:“市场选择而已,我们并未直接针对‘云锦坊’,不过是提供了更优的选择。”她运用现代的商业竞争理念,只是巧妙地引导了市场资源的流向,并未留下任何直接攻击的把柄。柳玉茹的铺子经营思路陈旧,成本控制不力,在更灵活、更具性价比的新兴竞争者面前,自然不堪一击。这便是釜底抽薪,断其根基。
“正是。”挽星点头,“如今‘云锦坊’客流锐减,库存积压,资金周转已然出现困难。据咱们安插在附近的人观察,那掌柜的这几日频频外出,想必是去求援或是寻找新的货源了,但仓促之间,恐怕难以挽回颓势。”
苏挽月放下茶盏,目光清冷:“锦瑟院那边,有何反应?”
小芸在一旁接口,带着几分解气的意味:“小姐,方才扫洒的小梅偷偷来报,说锦瑟院午间摔了东西,柳……夫人发了好大的火,后来有个浆洗的婆子鬼鬼祟祟进去了一趟,再出来时,柳夫人的脸色难看得吓人,像是……像是天塌了似的。”
苏挽月唇角微勾。反应如此剧烈,看来这“云锦坊”对柳玉茹而言,果真命脉所在。断了她的财路,便如同斩断了她的手脚,让她空有主母名分,却再无兴风作浪的资本。幽禁加上经济窘迫,足以将她彻底困死在锦瑟院那方寸之地。
“继续留意着。”苏挽月吩咐道,“不必再刻意针对‘云锦坊’,市场规律自会发挥作用。重点还是放在我们自身的筹备上。”她不会将过多精力持续放在一个已无威胁的敌人身上,乘胜追击固然痛快,但过度纠缠反而可能露出破绽。如今柳玉茹经济来源被截,内外交困,已不足为虑。
“是。”挽星和小芸齐声应下。
挽星又道:“姑娘,顾公子那边,市场调研已有初步结果,他整理了一份概要,下次见面时可呈给姑娘。另外,杨掌柜物色到了一个不错的学徒苗子,是个家道中落的匠户之子,年纪虽小,但手脚麻利,眼神里有股子灵气,杨掌柜觉得是可造之材,想请姑娘得空见见。”
“好。”苏挽月点头,眼中露出满意的神色。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向前推进。内宅安定,外部商业布局稳步进行,团队也在不断吸纳新鲜血液。
釜底抽薪,断其利,嫡母窘迫。
这一招并未动用多少阴谋诡计,只是凭借对市场敏锐的洞察和精准的资源引导,便轻而易举地让柳玉茹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经济困境。金钱虽然不是万能的,但在很多时候,尤其是在这深宅大院和人际关系错综复杂的京城,没有金钱是万万不能的。柳玉茹失去了最重要的经济支撑,她的影响力、她的底气,都将随之迅速流失。
苏挽月走到窗边,看着窗外庭院中积着的薄雪,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泛着清冷的光。扫清了内宅最大的障碍,截断了敌人的经济命脉,这“初试锋芒”的阶段,已然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接下来,是时候将全部精力,投入到那即将正式启航的“霓裳阁”事业中去了。
她仿佛已经看到,在不远的将来,属于她的商业旗帜,将在这座古老的帝都高高飘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