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份不安在她心中扎根的瞬间,现实便投下了更为狰狞的阴影。
学院大礼堂内,数千名学员屏息等待,空气中弥漫着期待与竞争交织的紧张气息。
高台上,负责此次“荒星试炼”的总教官杜克,正站在全息投影前,准备宣布最终入选名单。
他的脸色有些过分的苍白,像是连续几夜未曾合眼。
当最后一个名字从他口中念出,台下响起零星的掌声与更多的叹息。
然而,杜克并未结束讲话,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沙哑地投下一枚重磅炸弹:“此外,出于对全体学员安全的高度负责,学院技术委员会临时决定,本次试炼将全面停用所有经由战场回收金属再锻的装备。所有学员必须更换为标准制式装备。”
一石激起千层浪。
整个礼堂瞬间炸开了锅。
战场回收金属经过特殊工艺处理,性能远超普通制式装备,是许多精英学员赖以生存的底牌。
这道命令无异于自断臂膀。
人群中,身材高大的雷欧发出一声不屑的冷笑,他压低声音对身边的凯恩说:“搞什么鬼?齐书沅那个女人前几天闹了一场,现在就要全院陪她演这种神神叨叨的戏码?”
他的话音未落,高台上的杜克突然剧烈地抽搐起来。
他双手死死扼住自己的喉咙,身体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诡异地扭曲。
他的双眼猛地向上翻去,只剩下骇人的眼白,喉咙深处挤压出不属于他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低语:“我们……在下面等你们……”
那声音阴冷、粘稠,带着无数亡魂的怨恨,瞬间扼住了礼堂内所有的嘈杂。
下一秒,杜克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猛地扑向身前的讲台。
他不是攻击任何人,而是用一种近乎疯狂的姿态,抓起了沉重的全息投影仪,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台下齐书沅的方向狠狠砸去!
“烧了它!烧了所有光!”他嘶吼着,唾沫横飞,脸上是极度的恐惧与憎恶。
变故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凯恩反应最快,他低喝一声,手臂上雷光爆闪,一道粗壮的雷电锁链瞬间弹出,精准地缠住杜克掷出的手臂,强大的电流让他肌肉一阵麻痹。
几乎同时,岚的脚下亮起土黄色的光晕,一面厚重的土盾拔地而起,恰好挡在投影仪的飞行路线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米娅双手结印,无形的符能瞬间化作一张大网,将杜克牢牢压制在原地,让他动弹不得。
其余四人也迅速各就各位,封锁了杜克所有可能的行动路线。
七人配合得天衣无缝,仿佛演练了千百次。
混乱被强行终止,但恐惧却像病毒一样蔓延开来。
齐书沅面沉如水,穿过惊慌失措的人群,走到被制伏的杜克面前。
她蹲下身,无视他充满血丝的双眼,指尖亮起一抹柔和的灵光,轻轻点在他的眉心。
神识如水银泻地,瞬间涌入杜克的识海。
那片本该清明的精神世界,此刻却被一团黏稠的黑暗盘踞。
黑暗的中心,一颗芝麻大小的黑色核心正在搏动,每一次跳动,都释放出无数肉眼难见的怨念丝线。
这些丝线如植物的根须,恶毒地扎进杜克记忆的每一处角落,贪婪地吸食着他的理智与情感。
“心蚀之核。”齐书沅心中一凛。
当夜,学院后山禁地,一间与世隔绝的静室内。
齐书沅将昏迷的杜克秘密送到了这里,交由须发皆白的欧文长老看护。
老人是学院里活着的传奇,一手古老的静心术出神入化。
他为杜克施术良久,稳定住他濒临崩溃的神智,最后却缓缓摇了摇头。
“这不是魔法反噬,也不是精神崩溃。”欧文长老的声音苍老而凝重,“这是‘被占’了。”他拨开杜克后颈的衣领,那里不知何时浮现出一道诡异的暗红色虫纹,仿佛活物般微微蠕动。
“我年轻时,听一位老星使提起过一个早已被遗忘的种族——蚀心族。他们不直接杀人,他们让活人梦见自己已经死了,然后在梦里,取代你。”
齐书沅心头剧震。
她取出一枚刻满银色符文的“净魂符”,贴在杜克眉心,随即催动自己独特的琉璃心莲神识,小心翼翼地探入那片被污染的识海,尝试剥离那些怨念丝线。
这是一个极其精细的过程,如同在蛛网密布的迷宫中拆解炸弹。
就在她即将触碰到一枚关键的记忆碎片时,杜克紧闭的双眼猛然睁开。
他的瞳孔中没有丝毫焦距,嘴唇开合,发出的声音却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带着金属摩擦质感的嗓音:“你们点灯,我们就在灯影里……”
话音一落,他便彻底昏死过去。
齐书沅肩上的小舟全身的毛都炸了起来,一双机械义眼中蓝光急促闪烁,用一种罕见的严肃语气在她脑中说:“他在说真话。逻辑回路判定,真实度百分之九十九点九。”
事情的严重性远超想象。
这种“意识污染”是否具有传染性?
齐书沅决定亲自验证。
她从杜克身上剥离下一枚尚未完全封印的“心蚀之核”残片,将其放置在学院一处废弃的重力训练场内。
随后,她以任务的名义,巧妙地引导了三名曾经在装备库长期接触战场回收金属的学员进入该区域。
结果令人不寒而栗。
不出半个时辰,三人几乎同时出现了精神失常的症状。
一人状若疯魔,挥舞着训练剑,对着空无一人的角落嘶吼,嘴里喊着一个女人的名字,说要斩杀纠缠他“亡妻”的恶灵。
另一人则跪在地上,捶胸顿足,痛哭流涕,反复念叨着“我的孩子被烧死了,就在那场大火里”。
第三个人最为诡异,他疯狂地用双手挖掘坚硬的地面,指甲翻飞,血肉模糊也毫不在意,口中嘶吼着:“快挖出来!他还活着!埋在下面!”
隐藏在暗处的齐书沅眼神冰冷,她通过佩戴在三人身上的护身符,远程启动了“七曜微调”程序。
七道微不可见的星律之光瞬间化作一张无形大网,笼罩住三人。
他们身体剧烈一颤,仿佛被从噩梦中强行拽出,眼神恢复清明,随即浑身脱力,瘫软在地,对自己刚才的行为茫然无知。
一直通过监视器观察的米娅脸色煞白,声音抑制不住地颤抖:“这不是巧合……他们的幻觉,都指向了灰烬9星上五十年前那场灾难的死难者档案。这是……集体记忆入侵。”
当晚,启明塾,齐书沅的专属静修地,七人小组密会。
她将那枚从杜克身上取出的“心蚀之核”置于一个特制的符阵中心。
随着她注入灵力,符阵开始模拟灰烬9号行星地核深处的特殊能量环境。
刹那间,阵心那团硬币大小的黑色液体剧烈翻滚沸腾,丝丝缕缕的黑气从中升腾而起,在半空中,竟缓缓勾勒出一座巨大幻影——那是一座宏伟到令人窒息的倒悬巨坟,无数扭曲的轮廓攀附其上,而在巨坟的顶部,赫然刻着一个与第九灯塔基座上一模一样的古老星纹!
一直沉默的塔莉亚突然瞳孔一缩,用梦呓般的语调低语:“那不是坟……那是茧。他们在等,等第七个灯,被点燃。”
话音刚落,小舟猛地从齐书沅膝上跃起,跳到阵心边缘。
它的机械眼蓝光大盛,竟与那翻滚的黑液产生了某种共振。
一道断断续续、仿佛来自深渊的低语通过它的发声器传了出来:“……门开时,梦醒者死,梦中者生……”
齐书沅脸色骤变,猛地一挥手,符阵光芒瞬间熄灭。
那倒悬的巨茧幻影也随之消散。
她背心已被冷汗浸透。
她终于明白了,蚀心族的最终目标,不是毁灭,而是用亿万沉睡在“茧”中的意识,去“替换”掉现实中的所有生灵!
就在此时,静修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伊莎走了进来,她的神情前所未有的严肃。
她没有多余的废话,直接将一份边缘被烧焦的档案残页推到齐书沅面前。
那是军方的绝密档案。
“灰烬9,五十年前的代号是‘星核收容所’,专门用于封印被判定为无法消灭的‘非实体文明’。”伊莎的声音低沉而急促,“五十年前,收容所发生了一次原因不明的能量波动。之后,所有驻守人员,包括三名星使级别的强者,全部集体发狂,自相残杀,无一生还。军方封锁了整颗星球,这是最后一条传回来的通讯记录,只有三个字。”
伊莎的手指点在残页的末尾,那三个字是用鲜血写下的:“它醒了。”
她抬起头,目光如炬,死死盯着齐书沅:“学院高层意见不一,但我必须告诉你真相。你这次带领的,根本不是什么狗屁试炼队。你是带着最后一批没有被污染的火种,去确认那东西是否会随着第九灯塔的激活而彻底突破封印。齐书沅,你们是最后一道防线。”
齐书沅沉默地拿起档案,指尖的温度似乎比纸页还要冰冷。
她走到窗边,望向外面深邃无垠的星海。
灰烬9星的方向,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巨眼,正隔着无尽虚空与她对视。
她贴身佩戴的那枚母亲留下的古朴玉佩,在此刻,毫无征兆地微微发烫。
蜷缩回她膝上的小舟,机械眼中蓝光缓缓流转,最后的数据流在齐书沅的脑海中汇聚成一行最终提示:“茧将破,梦将临,唯信者不堕。”
齐书沅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所有的迷茫与惊骇都已褪去,只剩下如万年寒冰般的决绝。
手中的玉佩越来越烫,像是在催促着她,也像是在回应着她的决心。
探查、验证、确认威胁,这些步骤已经全部完成。
现在,已经不是思考该怎么做的问题了。
而是必须做。
在这场无人知晓的战争打响之前,她必须为她身后所有尚在梦中的人,布下一道能够守护现实的屏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