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光脉的刹那,所有人都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脚下坚实的触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踩在云端般的虚浮。
这里不是物理意义上的通道,而是一条由纯粹能量和记忆构成的意识走廊。
他们仿佛漂浮在一条流淌的星河之中,四周的景象却并非璀璨星辰,而是千年前那场末日灾难的无声回放。
巨大的星阵城市在他们眼前静默地坍缩,宏伟的建筑如沙堡般消解,街道上奔逃的人群则在触及某种无形边界的瞬间,化作漫天飘散的灰烬。
整个过程没有爆炸,没有嘶吼,只有死寂,一种连光都无法逃逸的、令人窒息的终结。
在这片归于虚无的废墟之上,唯有七座通体漆黑的巨碑,如七根贯穿天地的巨钉,牢牢地钉死在大地之上,散发着亘古不变的冰冷气息。
“警告!能量流速异常——这不是通道,是记忆回响!”小舟的机械警报声刺破了这片死寂。
话音未落,队伍中的尼可突然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双腿一软猛地跪倒在地。
他的双眼向上翻去,只剩下骇人的眼白,口中则开始低语起一种古老而拗口的陌生语言,每一个音节都仿佛带着千年的悲怆与不甘。
齐书沅的眼神瞬间锐利如刀。
她立刻察觉到,尼可不是被攻击,而是他的精神频率与此地残留的封印者临终记忆产生了共鸣,正在被动地接收那份绝望的遗言。
她没有丝毫犹豫,左手迅速在胸前结出一道繁复的“凝神印”,指尖一点金光亮起,以自身强悍的神识为锚点,精准地探入尼可混乱的意识海,强行将他即将沉沦的精神拉了回来。
尼可浑身一颤,如梦初醒般大口喘着粗气,眼中恢复了神采,却充满了后怕的恐惧。
“别看太久。”齐书沅的声音清冷,不带一丝感情,“看得多了,魂就回不来了。”
继续深入三里之后,周围的光脉开始剧烈扭曲,稳定的空间结构出现了断层式的跳跃。
岚只觉得脚下一空,整个人便毫无征兆地向下坠去,瞬间脱离了队伍。
她跌入了一段完全独立的记忆碎片之中,四周的景象瞬间从文明废墟变成了一片喊杀震天的幻象战场。
更让她惊骇的是,她“看”到自己手持一杆燃烧着熊熊烈焰的长戟,正站在敌对的阵营中,面无表情地屠戮着曾经的同伴。
强烈的杀意与背叛感瞬间侵染了她的心神,几乎是出于本能,她双掌猛地拍向地面。
然而,她攻击的目标并非幻象,而是现实中紧随其后、正试图拉住她的米娅。
一道厚重的土墙拔地而起,裹挟着千钧之力,险些将米娅活埋其中!
“你疯了?那是我!”米娅被凯恩一把拽开,堪堪躲过致命一击,她惊魂未定地冲着岚大声质问。
岚剧烈地喘息着,用力摇了摇头,试图摆脱那股不属于自己的杀意,但眼神深处仍残留着一丝嗜血的猩红。
“……我不知道,”她的声音沙哑,“我不知道刚才打的是谁。”
齐书沅蹲下身,仔细检查着地面那道被土墙撕开的裂痕,指尖轻轻划过一道在光脉流动下若隐若现的隐秘纹路。
她没有抬头,而是轻声对身旁的艾尔维斯说:“这不是随机的幻象。是‘心蚀’,它在借着这些记忆残波,对我们进行反向渗透。我们走过的每一步,都在唤醒它更深处的力量。”
话音刚落,走在最前方的卡修斯忽然停下了脚步,他死死地盯着前方,那里的一片虚空中,正缓缓浮现出一枚复杂而威严的徽记——那是他曾誓死效忠、并为之付出了半生信仰的监察庭图腾。
他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声音里充满了迷茫与痛苦:“如果……如果他们是对的呢?也许这个封印从一开始就不该被打破……也许我们,才是开启灾祸的钥匙。”
“那你当初又为何要离开监察庭?”凯恩一把抓住他的肩膀,用力摇晃着,试图让他清醒过来。
卡修斯脸上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因为我看到了监察庭掩盖的真相……可现在,我怕我看错了,怕我所谓的真相,才是最大的谎言。”
齐书沅缓缓走到他面前,眼神平静无波。
她从怀中取出一枚用特制朱砂画就的符纸,不由分说地贴在了卡修斯的额前,口中轻念:“那就问问你的心。”
那枚“问心符”无火自燃,升腾起的却不是寻常的红色火焰,而是一捧幽蓝色的冷焰。
火焰的光芒穿透了皮肉,清晰地映照出卡修斯识海深处的景象——在那里,一团代表着他最初决意的璀璨光团,正被无数条象征着体制与教条的黑色锁链死死缠绕。
幽蓝的火焰如活物般蔓延,精准地烧灼在那些锁链之上,发出“噼啪”的脆响。
锁链应声断裂的刹那,卡修斯猛地仰头发出一声压抑已久的嘶吼,额头上冷汗如注,但那双一度被自我怀疑所笼罩的眼睛,终于恢复了往日的坚定与清明。
危机接踵而至。
行至通道中段,小舟的机械身躯突然开始剧烈震颤,双眼中红色的数据流疯狂乱闪:“警告!警告!侦测到第八光柱频率异常波动……杜克的精神连接正在发生异化!”
众人骇然回头,只见一直沉默跟在队尾的杜克,双目已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漆黑。
他的手中,不知何时又握住了那块得自监察庭的黑色残片,正用一种梦呓般的语调低声呢喃:“他们答应过我……他们答应让我活着……只要我不点燃那盏灯。”
齐书沅心中一凛,瞬间明白了症结所在。
杜克是在那场灾难中,唯一被蚀心族许诺可以“保留意识”的幸存者,而这个承诺,此刻正化为最致命的诱饵,引诱他背叛整个团队。
她没有贸然靠近,因为此刻的杜克就是一个精神炸弹。
她只是冷静地抬起手,猛地撕下自己的一角衣袖,以指尖血混合着随身携带的墨锭,在空中极速勾勒出一道玄奥复杂的逆向“引星符”。
符成,她毫不犹豫地将其重重拍入自己的胸口。
刹那间,以她为中心,七道朦胧的虚影骤然浮现,环绕在她周身。
那并非实体,而是其余六人以及她自己“心灯印记”的能量投影,在引星符的作用下被强行显化。
每一道虚影都散发着独一无二的光芒,彼此之间光晕流转,形成了一个稳固而温暖的共鸣场。
“你想知道什么叫活着吗?”齐书沅的声音穿透了杜克混乱的意识,如洪钟大吕般在他心底响起,“活着,不是苟延残喘。活着,是有人愿意为你燃烧自己,是在黑暗中,有人愿意成为你的光!”
杜克浑身剧烈一震,漆黑的双目中滚落两行浑浊的泪水。
那块被他视作救命稻草的残片在他手中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猛地抬起头,看到了环绕在齐书沅身边的六道光影,看到了光影中属于自己的那一抹微弱却坚韧的光芒。
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狠狠将手中的残片砸在地上,任其碎裂成粉末。
随即,他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齐书沅的方向,重重地磕下了头。
“我不是英雄……”他泣不成声,“但我……我还能做个醒着的人。”
齐书沅上前一步,将他扶起,并将最后一张“净魂符”悄然渡入他的掌心,温和的能量瞬间驱散了他体内残留的异种精神力。
“没人要你当英雄。”她的声音终于带上了一丝温度,“我们要你,做我们的第八人。”
话音落下的瞬间,仿佛是某种契约被重新确立,整条扭曲、混乱的记忆通道骤然间变得无比明亮。
无数条散乱的光脉开始自动汇聚、编织,最终形成了一条壮丽的银河之路,笔直地通向遥远的深处。
在那路的尽头,一颗被灰色尘埃包裹的荒芜星球轮廓,隐约可见。
小舟的声音恢复了平稳,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轻快:“坐标重新锁定——灰烬9,归元计划首站。”
齐书沅望着那片未知的星域,深吸了一口气,对着自己,也对着身后的同伴们低声自语:“这才刚开始。”
前方的银河之路尽头,光芒骤然炽盛,随后猛地收缩成一个看不见底的奇点。
下一刻,支撑着众人的光脉如同被抽走的基石,轰然崩解消散。
无可抗拒的巨大引力瞬间攫住了每一个人,脚下不再是虚无,而是深渊。
失重感如潮水般涌来,他们像是被一条远古巨鲸从体内猛地喷出,身不由己地朝着那片绝对的黑暗,朝着一个完全未知的世界,笔直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