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安眠后,晨光悄然而至。晨光初透,竹影斜铺院中。张小凡轻轻抽出手,未惊动尚在安睡的陆雪琪。他立于床畔片刻,目光落在她枕边微乱的发丝上,随即转身,无声推门而出。
院中柴堆齐整,他挽袖执斧,动作沉稳如常。木斧起落,劈开晨雾与枯枝,发出清脆裂响。平儿昨夜央他今日教引气归元,他许了,便不愿耽搁。一斧嵌入木心,正欲抽出,右手忽地一僵,斧刃卡在桩中,不得动弹。
他额角渗出冷汗,指尖发麻,一股寒意自脊背窜上,直冲脑门。眼前光影晃动,似有血色掠空,又闻一声铃响,清越而凄厉,转瞬即逝。他闭目,深吸一口气,丹田内佛力缓缓流转,压下那阵突如其来的悸动。
“旧伤牵连罢了。”他低语,声音干涩。
可他知道不是。噬魂棒悬于屋内,未曾出鞘,却似有所感,与他心神共振。那感觉如针尖轻刺,不痛,却扰人安宁。他拔出斧头,继续劈柴,节奏却已微乱,再不复先前的从容。
竹林深处,陆雪琪已立于空地中央。天琊神剑在手,剑身映着初阳,泛出淡淡银辉。她起势,剑走轻灵,如月下流云,一招一式皆合剑心通明之境。十年修持,剑意澄澈,不染尘垢。
行至“九天玄刹”起手,剑尖微抬,正欲引动真元,忽觉剑身一震,非因风动,亦非手颤。一道极细的金光自剑脊闪过,转瞬隐没,仿佛被什么无形之物轻轻触碰。她收剑停步,眉心微蹙,目光投向院中张小凡的背影。
陆雪琪移步至院中青石旁,手中天琊神剑微微颤动,剑身露出半寸寒芒。
她未出声,只将剑缓缓归鞘。指尖抚过剑穗,触感依旧,可方才那一震,确然存在。天琊为至阴破邪之器,若无外力牵引,绝不会无端共鸣。她静立片刻,终是转身,走向屋内取水。
平儿此时已醒,赤足跑出院门,追逐被风卷起的竹叶。他笑声清亮,如山涧鸣泉,在晨光中跳跃。张小凡见状,放下斧头,含笑望着儿子奔来。
“爹!我梦见你会飞了!”平儿扑到他脚边,仰头嚷道,“你带着娘,飞过山顶,还有一只大鸟跟着!”
张小凡蹲下,揉了揉他的发,“那是梦,还没学会御剑,怎能飞?”
“可我明天就想学!”平儿拍手,“娘说只要静心,就能听见风的声音!”
陆雪琪提水而出,见父子相嬉,唇角微扬。她将水倒入木盆,准备洗漱。阳光洒在院中,三人影子交叠于地,如旧时一般安宁。
平儿忽然转身,面朝北方,脚步一顿。
他双目微睁,瞳孔却似失焦,整个人僵在原地。下一瞬,他脚下一软,扑倒在地,额头几乎触地。
“平儿!”张小凡身形一闪,已将他抱起。
陆雪琪亦掠至身旁,指尖搭上孩子脉门,神色微变。平儿呼吸平稳,经脉无碍,可神魂却似被什么扫过,留下一丝阴冷余韵。
“娘……”平儿眨了眨眼,揉着额头坐起,咧嘴一笑,“我没事,就是头晕了一下。”
“你方才看向北方,可是看见什么?”张小凡低声问。
平儿歪头想了想,忽道:“我看见一个穿红衣的姐姐,站在雪地里……她对我摇头,好像在说‘别过来’。”
张小凡浑身一震。
陆雪琪眼神骤凝。
绿衣、雪地、摇头……这些字眼如冰针刺入心间。他们谁也未提,可彼此皆知,那身影是谁。
“是梦。”陆雪琪轻声道,语气平静,却掩不住一丝紧绷,“他血脉未稳,易受外气扰神。”
张小凡点头,将平儿抱起,送回屋中。他为孩子盖好薄被,指尖触及额头时,悄然渡入一丝温润真气,护住其心神。平儿闭眼,呼吸渐匀,似已入梦。
他走出房门,望向北方天际。晴空万里,无云无障,可他心中却如压重石。
那股阴气,非寻常邪祟所能散发。它带着熟悉的气息,却又被某种力量扭曲,变得冰冷而陌生。他体内佛力自发流转,压制着隐隐翻腾的戾意。噬魂棒在屋中静悬,可他能感其微颤,如兽警觉。
‘若她归来,还是原来的她吗?’张小凡顿了顿,‘我不确定,但我认得她。若情况有变,我会守着你们,守着这里。’
陆雪琪沉默。她知他所言非虚。修行至他们这般境界,早已不单以眼耳感知天地,而是以神魂触碰气机流转。若连张小凡都觉气运有异,那便不是错觉。
“平儿呢?”她问。
“无碍。”他答,“只是被余波扫过,神魂受惊。我已护其心脉,明日便可如常。”
“可他梦见了她。”陆雪琪声音极轻,“为何是梦?为何是那个场景?”
张小凡未答。他望着院中那根未劈完的木桩,斧头仍嵌在其中,木屑散落一地。他走过去,拔出斧头,重新挥下。木裂声再起,可节奏依旧不稳。
陆雪琪立于竹林边缘,手中剑穗无风自动。她忽觉指尖一凉,低头看去,剑鞘缝隙中,竟渗出一丝极淡的血痕,如泪痕般滑落。
她未惊,只将剑收回,以袖轻拭。血迹消失,可那丝凉意,却顺着指尖蔓延至心口。
她抬头,见张小凡正望着北方,背影如山,却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紧绷。
“你还记得,”她忽然道,“十年前,你第一次教我引气归元,也是这样的早晨。”
他动作微顿,斧头停在半空。
“我记得。”他低声道,“你总分心,看天上的云。”
“可你没恼。”她走近一步,“你说,心若如云,随风而行,反而更容易入境。”
他轻笑一声,放下斧头,“那时你还未通剑心。”
“如今我通了。”她凝视他背影,“可我却怕,怕这平静,只是暴风雨前的片刻安宁。”
他转身,目光与她相接。她眼中无惧,唯有警觉与坚定。
“若真有风雨,”他说,“我不会再让任何人挡在我身前。”
“我不是要挡你。”她道,“我是要与你并肩。”
他点头,将斧头靠在墙边,走向屋内。路过平儿房门时,他驻足片刻,听其呼吸安稳,才继续前行。
陆雪琪跟入屋中,见他从柜中取出一枚青玉符,指尖抹过符面,注入一道佛力。玉符微光一闪,随即黯淡。
“镇魂符。”她认出,“你早年从天音寺学的?”
“嗯。”他将符贴于平儿床头,“以防再有阴气侵扰。”
她看着他动作,忽道:“若那绿衣之人归来,她还是她吗?”
他手一顿。
“我不知道。”他终是开口,“可若她已非她,我亦不会认错。”
“那你准备如何?”
“守。”他将符贴稳,“守你,守他,守这屋檐下的安宁。若她来,我接她入梦;若她乱,我拦她于外。”
陆雪琪默然。她知他言出必行,可也知此“守”字背后,是何等沉重的抉择。
她走向院中,重执天琊。剑身映光,再无异动。可她握剑的手,却比往日更紧一分。
张小凡立于门内,望着妻儿,望着竹院,望着这片十年苦守的安宁。他缓缓闭目,佛力在经脉中流转,压下心头那丝不祥的预感。
可就在此时,平儿房中,那枚刚贴上的青玉符,边缘悄然裂开一道细纹,如蛛网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