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明镜缓缓地走在雨后的青石板路上,每一步都发出“吱咕”的声响,仿佛是这青石板在低声叹息。他的鞋底溅起的泥星,就像谁在背后偷偷地叹了一口气,让人感到一种莫名的压抑。
巷口的老槐树垂下了一串昨夜凝结成的雨珠,这串雨珠恰巧砸在了他的剑鞘上,发出清脆的“叮”声,在这寂静的巷子里回荡。姜明镜不禁抬头望向天空,只见那灰白色的云朵就像被揉皱的纸张一样,阳光从云层的缝隙中吝啬地透出来,给这阴沉的天气增添了一丝微弱的光亮。
就在他低头的一瞬间,一个身穿粗布褂子的男人突然从斜刺里冲了出来。这个男人的脸被雨水浸泡得有些发胀,看上去有些浮肿,但他的嘴角却咧到了耳根,露出一个极其夸张的笑容,就像一个被线扯坏的布偶一般。
男人直直地扑向姜明镜手中的剑,他的动作异常直白,甚至连一点身法都没有,就好像是主动将自己的身体递过去一样。姜明镜来不及反应,只觉得手中的剑柄猛地一震,紧接着传来“噗嗤”一声,铁器刺穿肋骨的触感顺着剑柄迅速爬上了他的手指缝。
那温热的感觉,带着铁锈与血腥的甜腻,让姜明镜的心头猛地一紧。然而,那个男人却像是终于抢到了糖果的孩子一般,满足地叹了口气,然后头一歪,便没了气息。
姜明镜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像蝴蝶翅膀般微微颤动,沾在上面的雨珠仿佛不堪重负,顺势滚落下来,宛如替对方哭泣一般。
他稍稍歪了下头,手中的剑也随之慢慢旋转,剑身从尸体中缓缓抽出。鲜血顺着血槽流淌而出,被雨水迅速冲淡,变成了淡淡的粉红色,如同一股细流般缓缓流淌。
然而,就在这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脚边那具原本已经毫无生气的尸体,突然像被抽走了最后一口气似的,猛地弓起了背,发出一阵“咯咯”的倒气声。紧接着,眼眶里竟然重新泛起了一层泪光,泪珠滚滚而下,速度比那倾盆大雨还要急促。
这具尸体竟然活了过来!但他却哭得像一只刚刚被人丢弃进深井的可怜弃猫,浑身颤抖着,艰难地从地上爬起身来。然后,他像是失去了理智一般,一头径直撞向了不远处的老槐树。只听得“咚咚”两声沉闷的撞击声响起,额头与树皮猛烈碰撞,木屑和血沫四处飞溅。
“为什么……为什么我死不了啊!”他的声音异常嘶哑,仿佛是用生锈的铁钉在锅底上划过时发出的刺耳声响。
姜明镜见状,只是不紧不慢地拿起剑柄,轻轻地挠了挠自己的鬓角。雨滴顺着银色的剑鞘滑落,悄然钻进了他的袖口,带来一丝凉意。
他缓缓蹲下身子,用剑尖挑起那人的下巴,面无表情地说道:“兄台,你这戏,是不是有点演过了?”
那人颤抖着抬起手,抹去眼角的泪水,那泪水和着鲜血,在他苍白的脸颊上划出一道粉红色的沟壑,显得有些狰狞。然而,当他开口说话时,却突然蹦出一串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怪词:“我……穿、穿越者,吴难事。”
这三个字一出口,仿佛整个世界都突然安静了下来,就连巷尾的风也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一般,陡然间停止了流动。
吴难事深吸一口气,接着说道:“我来到这个世界的那天,也是一个雨后。泥水灌进了我的草鞋里,我还以为自己拿到的是龙傲天的剧本呢——永生不死,却无法修炼。”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似乎在回忆着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起初,他得知自己拥有不死之身时,心中充满了狂喜。于是,他毫不犹豫地跑去城里最大的青楼,将桌子拍得震天响,要求花魁陪他喝酒。
然而,他的行为引起了护院的不满,护院二话不说,一刀就捅穿了他的心脏。可就在他倒地的瞬间,那恐怖的伤口却像绸缎一样自动收拢,眨眼间便恢复如初。
吴难事见状,不仅没有丝毫的恐惧,反而笑得比之前还要夸张。他的笑声在青楼里回荡着,把那个原本凶悍的护院吓得直接哭了出来。
后来,吴难事的命运并没有因此而改变。他遭遇了一群邪恶的修士,被他们掳去作为血祭的祭品。在那黑暗的祭坛上,他被十二根骨钉刺穿了经脉,被扔进一个黑坛子里,在里面翻滚了整整三天三夜。
他的鲜血被抽成细丝,凝聚成一颗丹药。然而,就在丹药成型的那一刻,只听“噗”的一声,那颗丹药竟然化作一团雾气,顺着他的鼻孔钻了回去,仿佛是一个贪玩的孩子终于回到了家。
吴难事躺在祭坛上,悠然自得地打了个哈欠,然后顺手将一旁目瞪口呆的邪修的胡子编成了一条辫子。
再往后,他凭借着“不死”这个招牌,不仅贩卖各种暗器,还出售各种情报,生意可谓是红红火火。他甚至还亲自手工制作连珠弩和水转百戏机,这些精巧的武器和玩具一经推出,便大受欢迎,让他赚得盆满钵满。
皇帝听闻了他的事迹,对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于是下诏将他召入宫中。皇帝赏赐给他一件金袍,然而这件金袍上绣的并非龙,而是一只正在打滚的可爱猫咪。原来,这是因为他曾经自夸拥有“九条命”,所以皇帝特意用猫咪来象征他的这一特点。
面对各种暗杀手段,他都毫不畏惧。无论是刺杀、下毒、雷劈还是沉塘,他都照单全收。然而令人惊讶的是,每次遭遇这些危险后,他总能在次日完好无损地出现在朝堂之上,甚至还悠然自得地哼着《小寡妇上坟》这样的小曲儿。
他的后宫也是越来越多样化,不仅有兔子精、老鼠精这样的精怪,还有敌国的公主以及钦天监的小道士等等。他对这些女子们来者不拒,将她们统统纳入自己的后宫之中。
为了满足自己的享乐欲望,他在御花园里挖掘出一个巨大的酒池肉林。不过,与一般的酒池肉林不同的是,这里漂浮的不是花瓣,而是用桂花酿成的圆子。当人们踩在这些圆子上时,会发出“咕叽咕叽”的声响,仿佛在演奏一场独特的音乐会。
然而,就在某一天,他突然惊觉自己竟然连“那事儿”都无法做到——精血倒流,疲惫不堪的身体就如同隔夜茶一般被重新倒回了壶里。这一发现让他惶恐至极,他试图用荒唐的行为来掩盖内心的恐惧,但却如同陷入沼泽一般,越陷越深。
后宫中的欢声笑语也变得越来越稀薄,仿佛那是一张被反复修补过的窗纸,只要有一丝微风拂过,就会瞬间破裂。兔子精与御马监的小厮私奔了,临走前还留下了一笼剥了皮的胡萝卜,仿佛是对他的一种嘲讽;老鼠精则与守夜的宫女私通,半夜在房梁上嗑着瓜子,瓜子壳像雨点一样落在他的脸上,无声地嘲笑着他的无能。
王朝的更迭如同一幕闹剧,他亲手扶持的幼帝最终被权臣毒害,而新帝更是纵火焚烧宫殿。他站在熊熊大火之中,看着那精美的琉璃瓦在火舌的舔舐下逐渐融化,然而那熊熊烈火却无法烧掉他的一根头发。
“我开始羡慕那些落叶了。”吴难事伸出手,接住从天而降的雨滴,掌心的积水却如同被施了魔法一般,怎么也漏不下去。他喃喃自语道:“它们能够在泥土中腐烂,而我却不能。”
姜明镜听完,突然打了个大大的喷嚏,仿佛是被这突如其来的雨丝惊扰到了一般。雨丝顺着他的领口钻进去,凉飕飕的,就像是冰做的小蛇在他身上游走。
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然后伸出食指,在雨幕中随意地画着圈。每画一圈,雨丝就会被他的手指带起,形成一个小小的漩涡。他一边画着圈,一边自言自语道:“给我这么多,我帮你。”
吴难事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姜明镜。他的腰间挂着一个破旧的储物袋,袋子的边角已经被磨得发白,上面绣着的鸳鸯也只剩下一根线吊着脖子,显得十分残破。
吴难事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把这个储物袋塞进了姜明镜的手里。姜明镜接过袋子,随意地掂了掂,里面的灵石相互碰撞,发出“哗啦啦”的声音,宛如远处传来的潮水声。
姜明镜左手并指如刀,一缕青芒缠绕在他的指尖,仿佛一条灵动的小青蛇。他轻轻一挥手指,那青芒便如同一把利刃,将雨幕切开了一道细细的缝隙。
姜明镜毫不犹豫地将手伸进了那道缝隙中,直探入吴难事的丹田。只见他的手如同探入了一个无底的深渊,在里面摸索了一阵后,终于捞出了一团绿色的火焰。
这团绿火在他的手中跳跃着,里面似乎有无数细小的符文明灭闪烁,宛如缩小的银河一般,神秘而美丽。
当绿火一离开吴难事的身体,他的瞳孔瞬间变得澄澈无比,就像是雨后的天空中那一线天光,清晰而明亮。他喃喃自语道:“原来……这么轻松。”
然而,就在下一瞬间,那团绿火突然炸裂开来。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圈柔和的波动,如同一股轻柔的春风,将周围的雨珠都震成了细细的粉雾。
而吴难事的身体,就像是被一阵狂风吹散的烟雾一般,从脚到头,一点点地变得透明起来。最后,只剩下一个淡淡的笑容,仿佛是被遗忘在空气中的一幅未完成的画作,挂在那里,让人看了心生怜悯。
姜明镜站在雾雨里,指尖捻着一缕青烟,随手塞进储物袋。他抬手接雨,掌心积水,这次水乖乖停住,映出他微微上扬的嘴角。
巷口传来卖糖粥的梆子声,“笃——笃——”,拖得老长。姜明镜把剑背到身后,剑尖滴下一颗雨,砸在方才撞树的泥坑里,坑底躺着半片碎槐叶,叶脉被血染成暗红,像一截烧尽的引线。
他哼着小调,调子是从吴难事那听来的,走腔跑板,却带着雨后泥土的腥甜。泥水溅起,在他青衫下摆缀出斑斑点点,像谁不小心打翻的桂花酱。风重新钻进巷子,卷起地上那半片槐叶,叶尖指向巷外,指向长街的尽头,指向更远处的青山,青山外还是青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