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7tL09……d7tL09……
一串意义不明的字符,从林晚秋干裂的唇间无意识地溢出。
声音细若游丝,仿佛生锈的齿轮在旋转。
她已经不记得这组代号代表着什么,不记得它曾是陆承宇藏在无数张施工图纸里,只说给她听的秘密。
但她的手指,那双曾精准翻阅卷宗、曾坚定按下快门的手,此刻却在虚空中不自觉地比划着,一遍又一遍,描摹着一段早已被烧毁的电路接驳轨迹。
猩红色的警示灯在她的瞳孔中疯狂闪烁、跳跃,如同濒死者的心电图。
地底最深处的震颤愈发狂躁,整座祠堂地下空间都在这股力量下呻吟。
那感觉,仿佛不是坚固的岩层在晃动,而是一头被囚禁了千年的巨兽,在挣脱了第一层枷锁后,正用它庞大的身躯猛烈撞击着最后的牢笼。
“轰——!”
祠堂的精钢大门在巨大的外力下猛然向内凹陷,伴随着刺耳的金属扭曲声,被人强行破开。
一束强光手电的光柱刺破黑暗,紧接着,数道身影冲了进来。
为首的是陈秘书,他脸上那副总是冷静自持的眼镜已经歪斜,此刻满是惊骇与焦灼。
光柱扫过,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林晚秋蜷缩在巨大的主控台前,她那身原本干净利落的制服早已被尘土与血污浸透,满头青丝化作灰白的霜雪。
她剧烈地颤抖着,嘴角不断有新的血沫溢出,像是身体内部的器官正在一寸寸碎裂。
而她的怀中,死死抱着一盘被烧得焦黑卷曲的录音带残片,仿佛那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锚点。
四周的墙壁上,那些由无数受害者姓命组成的钢铁星图,光芒正在迅速黯淡。
它们像是退潮时被卷走的星沙,一个接一个地隐入黑暗,只留下冰冷的刻痕,无声地诉说着曾经的存在。
“林书记!”陈秘书一个箭步冲上前,却在距离她三步之遥的地方猛地停住。
一股无形的、冰冷的屏障挡住了他。
就在这时,一团柔和的光晕在林晚秋的身后凝聚成形。
那是“真实之眼”的融合体,它的轮廓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模糊,仿佛随时会消散在空气里。
它缓缓伸出一只由光构成的“手”,轻柔地抚过林晚秋的额头,动作里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温度。
“你不是失败者。”一个重叠的声音在她意识的废墟中响起,没有了此前的冷漠,只余下平静,“你是第一个,敢于把火种连同自己一同烧尽的人。燃烧,本身就是意义。”
话音未落,它的身影化作亿万点金色的光尘,如同一场绚烂的流星雨,无声地坠落、消散,最终彻底融入了脚下震颤不休的地脉之中。
屏障消失了。
而在另一侧的阴影里,一个扭曲的人影最后一次浮现。
“镜面”的脸上,那张与林晚秋一模一样的面孔,此刻却带着一种诡异的、胜利者般的微笑。
“看到了吗?这就是你选择的结局。”它的声音尖锐如刀刮过玻璃,“下一次轮回,当他们再次陷入绝望,你会成为他们需要的神。”
林晚秋缓缓抬起头,那双空洞到几乎没有焦距的眼眸,在听到“神”这个字时,竟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讥诮。
那抹神色,是“林晚秋”这个人格,在彻底剥离前,留下的最后一道刻痕。
“我不是神……”她喃喃道,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我是……报时人。”
下一秒,她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猛地将怀中那盘焦黑的录音带残片,狠狠地塞进了主控台一个冒着电火花的插槽中!
她复刻着当初焚烧它的动作,哪怕此刻早已无火可燃。
“咔嚓——”
一声刺耳的脆响。
与此同时,悬浮于半空的倒悬钢铁模型,开始分崩离析。
陆承宇那由光影构筑的残影,在耗尽了所有能量后,变得透明而黯淡。
一根根镌刻着性命的钢筋结构,在悲鸣中断裂、坠落。
但在彻底崩塌之前,那道残影仿佛用尽了最后的意志,猛地驱动着模型中央那个空缺的核心承重框架,向下重重压去!
“哐——!”
框架严丝合缝地嵌入了地脉核心的锁孔之中。
刹那间,一阵沉重到令人心脏骤停的闭合声,从祠堂地底的最深处传来。
那声音,如同九幽之下的巨型石棺,终于落下了最后一重锁。
地面的震颤,戛然而止。
整个蜂巢矩阵的所有指示灯,在同一时刻全部熄灭。
黑暗中,只听见一阵阵细微而密集的爆裂声,那是成千上万根连接着村民记忆的发丝容器,在失去能量供给后,逐一爆裂。
紧接着,一股无法形容的声浪,从那些爆裂的容器中喷薄而出,汇聚成一股洪流,充满了整个地下空间。
那不是数据,不是电流,而是被压抑了整整二十年的,最原始、最真实的哭喊、悲鸣与愤怒的呐喊!
那是每一个被篡改、被遗忘的灵魂,在最后一刻,发出的真实之声。
“林书记!”陈秘书终于冲到她身边,一把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她的身体冰冷得吓人,已经无法言语,甚至无法做出任何回应。
但她的手指,却在被扶住的瞬间,开始机械地、固执地敲击着自己的手腕。
嗒…嗒…嗒……嗒——
三短,一长。
陈秘书愣住了。
他顺着她的目光向下看去,只见她手腕上,那根在搏斗中被鲜血染红的布条,已经被磨得几乎断裂,却依然死死地缠绕着一小截锋利的钢索残件。
在那一刻,他忽然明白了。
她不是在求救。她也不是在传递任何情报。
她只是在用这种方式,确认他还活着。
陈秘书的眼眶瞬间红了,他强忍着喉头的哽咽,一把抓起对讲机,声音因为极力压抑而显得有些变形:“指挥中心,指挥中心!目标已确认封印!重复,目标已确认封印!请求立即撤离……带走……执剑人。”
他顿了顿,补上最后一句。
寂静的祠堂里,只剩下林晚秋那微弱而执着的敲击声,和那股在空气中久久不散的,属于所有受害者的真实悲鸣。
它们交织在一起,像一首没有曲谱的安魂曲,为这个即将到来的、没有英雄的黎明,献上最后的祭奠。
而在数百米外的镇卫生院顶楼。
一直静静躺在病床上的陆承宇,那只微微抬起的手指,在敲下最后一个音节后,终于无力地垂落,归于沉寂。
窗外,天际线被撕开了一道微弱的口子,透出第一缕灰白色的晨光。
一个新的清晨,正以一种不可阻挡的姿态,降临在满目疮痍的青禾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