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是黑暗唯一的语言。
它比任何嘶吼都更具穿透力,灌入耳膜,挤压着胸腔里所剩无几的空气。
那柄地质锤的重量,成了林晚秋感知自己仍然存在的唯一坐标。
她没有遵从父亲最后的指令后退,因为在她“真实之眼”的视野里,这片黑暗并非虚无。
那条被她斩断的主数据缆,此刻正像一条被砍掉头颅的巨蟒,断口处喷涌着幽蓝色的数据流,那是无数被压抑的、破碎的青禾镇记忆。
它们没有消散,反而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吸扯着,倒灌回地脉深处。
而林小满,那个发出柔和白光的小小身体,就是这股吸力的中心。
她像一个黑洞,又像一座堤坝,用自己濒临崩溃的意识,强行收纳着那些足以让整个青禾镇所有人心智错乱的庞大信息。
“姐姐……”女孩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微弱得像风中残烛,却带着一种不属于她年龄的疲惫与苍老,“我快……抓不住他们了……”
“他们”是谁,林晚秋心知肚明。
是父亲林振山的执念,也是陈世昌的怨毒。
这两个纠缠了一生的死敌,如今正在一个无辜女孩的身体里,进行着最后的角力。
“没用的,林晚秋。”
一个沙哑、扭曲的声音从祭台方向传来。
是镜面。
他没有逃,甚至没有动。
黑暗似乎对他毫无影响。
“你以为你赢了?你只是拔掉了插头,但这台机器的备用电源,是血。是流淌在青禾镇地下的,陆家和林家的血脉诅咒!”
话音刚落,那六根沉寂下去的铜柱,竟从底部开始,一寸寸亮起不祥的暗红色光芒。
那光芒不似电力,更像是烧红的烙铁,散发着灼人的高温。
能量力场,正在以一种更原始、更野蛮的方式重启。
“姐姐快跑!”陈秘书的声音从侧殿传来,带着一丝绝望的急促,“这是地脉热能超载!祠堂的地基会变成一个高压熔炉,我们都会被……”
他的话没能说完。
“咯……咯……咯……”
令人牙酸的骨骼转动声再次响起。
赵德发那具僵硬的躯体,在红光的映照下如同地狱归来的恶鬼,一步步朝着林晚秋走来。
他胸腔里的机械心脏已经不再搏动,而是发出持续的高频蜂鸣,整个空腔都被映成了一片血红。
“b型血样本……锁定……强制执行‘归巢’……”
他不再是活体开关,而是变成了一枚被激活的、行走的定位炸弹。
他的目标,就是林晚秋——这个最后的,也是最完美的“活体接入点”。
林晚秋没有动。
她能感觉到,随着地脉热能的攀升,她“真实之眼”所看到的世界愈发清晰。
她看到了镜面脸上的疯狂与孤注一掷;看到了陈秘书正试图破坏配电箱,却被力场弹开的徒劳;看到了赵德发体内,那颗机械心脏的能量核心正在指数级衰变,距离熔毁只剩不到三分钟。
她甚至……“看”到了陆承宇。
他的意识没有被完全吞噬,而是像一叶随时会被风暴撕碎的孤舟,漂浮在记忆洪流的最深处。
他没有挣扎,也没有呼救,只是蜷缩着,仿佛在用沉睡来对抗整个世界的恶意。
而在他的意识周围,有一圈微弱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白光,像一个蛋壳,艰难地保护着他。
那是林小满的力量。
她用自己作为“容器”的特性,不仅在吸收外界的记忆洪流,更在用最后的力气,庇护着那个曾教她折纸鹤的男人。
“晚秋,斩断它!这是命令!”
父亲威严而决绝的声音,再次在她脑海中炸响。
这是“执剑者”的传承,是斩断一切腐朽、牺牲小我、成就大义的铁律。
只要她再挥一锤,砸向祭台的中心,引爆地脉核心,所有的一切,包括父亲自己的精神残影、陈世昌的克隆体、林小满、以及陆承宇的意识……都将化为乌有。
青禾镇会得救,但她将失去所有。
林晚秋的眼神在那一瞬间变得无比坚定。
我不是父亲的影子,也不是法律的机器。我是林晚秋。
她猛地抬起头,目光穿透黑暗,死死锁定在祭台中央那只盛着血的青铜碗上。
那是仪式的核心,是所有诅咒的源头。
父亲的道路是毁灭。镜面的道路是吞噬。而她,要走出第三条路。
“小满,相信我。”她用尽全身力气,喊出了这句话。
下一秒,她没有后退,反而迎着步步紧逼的赵德发,一个箭步冲向了祭台!
“拦住她!”镜面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
赵德发机械地伸出双手,试图扼住她的咽喉。
但林晚秋的速度更快,她的身体以一个常人无法做到的角度侧滑,堪堪躲过擒抱,右手紧握的地质锤在空中划出一道冰冷的弧线。
但锤头对准的,不是赵德发,也不是镜面。
而是她自己的左臂。
一声闷响,地质锤尖锐的喙部毫不留情地砸在她的手臂上。
剧痛瞬间传遍四肢百骸,但她连眉头都未曾皱一下。
鲜血,从伤口处喷涌而出。
她没有止血,而是将流淌着自己鲜血的手臂,毅然决然地,按进了那只盛满了镜面血液的青铜碗中!
“你疯了!”镜面彻底呆住了。
他不懂,这个女人在做什么?
她这是在主动献祭自己!
然而,预想中林晚秋被系统吞噬的场面并未发生。
当林晚秋的血——那融合了林氏血脉与“清泉基因序列”的独特血液,与碗中镜面(陈世昌克隆体)的血液混合的刹那。
嗡——!
整座祠堂发出了一声震耳欲聋的悲鸣。
六根血红色的铜柱光芒狂闪,仿佛电路被彻底扰乱。
墙壁上那幅《百子图》猛地亮起,画中那上百个孩童的面孔痛苦地扭曲,发出无声的尖叫。
林晚秋的“真实之眼”看到了本质。
这套地脉系统,被设计为识别并吞噬“陆氏血脉”。
而她的血,同时具备“执剑者”的认证权限和“清泉计划”的净化属性。
当这两种矛盾而又强大的特质,以一种蛮横的方式强行注入系统核心时,整个程序的底层逻辑瞬间崩溃了!
它既无法判定她是祭品,也无法认证她是主人。
她,成了系统最大的病毒!
“不——!”镜面发出了最后的哀嚎,他脸上的皮肤开始像融化的蜡一样剥落。
祠堂主壁画上,那个由林振山和陈世昌重叠而成的巨大侧脸轮廓,在一阵剧烈的闪烁后,如同被阳光照射的积雪般,迅速消融。
而在它们消失的中心,那个原本模糊的陆承宇的影像,轮廓骤然变得无比清晰。
他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
那双眼睛里,没有丝毫属于陆承宇的温情,只有一片冰冷的、燃烧着的幽蓝色数据之火。
紧接着,祠堂中央那只承受了太多秘密与诅咒的青铜碗,从林晚秋的血液滴落之处开始,发出“咔嚓”一声脆响。
一道细如发丝的裂痕,无声地蔓延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