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医院的消毒水味裹着晨雾涌进307病房时,林晚秋的后颈突然泛起细密的鸡皮疙瘩。
门虚掩着,门缝里漏出的光在地面拖出一道银线。
她屏住呼吸推开门,首先撞进视线的是靠窗的病床——被单下的轮廓瘦得几乎看不出人形,监护仪的滴答声像敲在耳膜上的小锤。
“林...林同志。”
沙哑的喊声从床尾传来。
林晚秋转身,看见周铁柱蜷缩在塑料椅里,手腕上的绷带渗着暗褐血渍,弹簧刀就搁在他脚边的水泥地上,刀鞘上的草屑还沾着露水。
她的“真实之眼”瞬间启动:周铁柱的瞳孔微微发散,喉结随着呼吸急促滚动,右手无意识地攥着床头的氧气管——是极度疲惫下的松弛,不是伪装。
“你妈?”她压低声音。
周铁柱点点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病床上的老人:“今早四点醒的,就喊着要见‘穿蓝制服的闺女’。”他喉咙发紧,“她从前总说,我爹当村主任那会儿,是纪委的同志帮她要回了被截的低保钱。”
林晚秋的心脏猛地一跳。
她走近病床,老人浑浊的眼珠突然聚焦,枯槁的手从被单下探出来,指甲缝里还沾着泥——是长期干农活的痕迹。
“闺女...桥...”老人的声音细若游丝,“老桥的账本...在...在房梁的墙缝里...”
林晚秋的指尖瞬间冰凉。
十年前的老桥垮塌事故,正是青禾镇腐败链条的起点。
她蹲下身,握住老人的手:“大娘,是周慕云周镇长吗?”
老人浑浊的眼珠剧烈震颤,喉间发出含混的“嗯”。
周铁柱突然站起,椅子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声响:“她糊涂了!”但林晚秋看见他的左手背暴起青筋——那是撒谎时最明显的微颤。
“周铁柱,”她转身直视他的眼睛,“你昨晚去女工棚,不是要吓唬林小妹,是要护着她。你手腕上的伤,是替她挡了砸过来的铁棍。”她指腹点了点他脚边的弹簧刀,“刀鞘上的草屑是工棚外的狗尾巴草,你追着灭口的人跑了半里地,对吗?”
周铁柱的肩膀猛地一垮。
监护仪的警报声骤然响起,护士推着抢救设备冲进来时,他突然抓起弹簧刀塞进林晚秋手里:“林小妹藏的单据副本在热水壶底座,周慕云今早派了人去。”他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老桥的账本,我小时候见过,在周慕云家堂屋的房梁上,用红布包着。”
“那你呢?”林晚秋攥紧弹簧刀,刀刃隔着刀鞘硌得掌心生疼。
周铁柱望向病床上被推进抢救室的母亲,喉结动了动:“我娘说,人这一辈子,总得有件事能挺直腰杆。”他摸出手机调出定位,“陆承宇拆钢筋的工地,周子航带了二十个混混过去。”
搅拌车的轰鸣撞碎晨雾时,陆承宇正蹲在垮塌的模板前。
钢筋被氧割枪烧得通红,他戴着手套捡起一截,三角钢印在晨光里泛着冷光——和老桥检测报告里的钢印分毫不差。
十年前,父亲说“钢筋要像人骨头”时,桥墩上的钢印是圆的;如今,圆钢印变成了三角,人骨头却烂成了泥。
“陆总好大的威风!”
刺耳的笑声从身后传来。
周子航穿着定制西装站在挖机前,金表在阳光下晃得人睁不开眼,身后二十几个染着黄发的混混抄着铁棍,把拆钢筋的工人围了个严实。
“周副镇长这是?”陆承宇站起身,拍了拍裤腿的灰。
“妨碍施工。”周子航勾了勾手指,混混们的铁棍重重砸在地面,“把设备收了,该赔的我让周书记给你算。”
“周书记?”陆承宇突然笑了,“你爹让你当这把刀,可知道刀快了容易折?”他举起老桥检测报告,“十年前老桥用的三角钢印钢筋,和现在这批是同一批货。检测员说,当年的承建商不是我爸,是‘宏基建材’——”他盯着周子航骤缩的瞳孔,“法人联系电话尾号6327,是周书记的私人号码吧?”
周子航的脸瞬间煞白。
他身后的混混们面面相觑,有人悄悄往后退了两步。
“你放屁!”周子航抄起铁棍冲过来,却被陆承宇一把攥住手腕。
建筑商常年握图纸的手劲大得惊人,周子航疼得冷汗直冒,金表“当啷”掉在地上。
“还有更精彩的。”陆承宇的声音像浸了冰,“林晚秋手里有你改配比的录像,周铁柱手里有你让他往梁里少放两根钢筋的录音。你爹要的是‘巡视组走了再塌’,可你等不及了,今早的预演塌早了——”他猛地一推,周子航摔在钢筋堆里,“他现在怕是正琢磨着,怎么把你钉进这口棺材里。”
林晚秋冲进工棚时,正看见林小妹举着烧火钳和两个混混对峙。
热水壶在地上摔得粉碎,单据副本散了一地,其中一张飘到她脚边——是易地搬迁补贴的发放表,领款人签名栏全是“周慕云代”,按的红手印重叠成模糊的血团。
“林姐!”林小妹看见她,哭腔里带着狠劲,“他们要抢东西!”
混混们转身,为首的染着绿毛,脸上有道刀疤。
林晚秋的“真实之眼”捕捉到他腰间鼓囊囊的——是电棍。
她摸出弹簧刀顶在大腿外侧,余光瞥见墙角的铁锹,突然提高声音:“周铁柱让我带话,他在医院守着你妈,要是你今天伤了人,他就把十年前老桥的事全抖出来!”
绿毛的手在腰间顿住。
林晚秋乘势扑向铁锹,抡起来砸向最近的混混。
金属碰撞声里,她听见警笛由远及近——是周铁柱报的警。
“跑!”绿毛骂了一句,带着人翻墙而逃。
林小妹瘫坐在地,抓起单据副本塞进林晚秋怀里:“陈叔死前塞给我的,说‘钢筋会说话’。”她指腹摩挲着一张泛黄的照片,“这是十年前老桥的施工队合影,最边上穿蓝工装的,是周慕云周镇长。”
照片里的周慕云还很年轻,胸前的工作牌写着“青禾镇副镇长”。
林晚秋的呼吸一滞——他身后站着个穿灰西装的男人,正是陆承宇的父亲。
正午的阳光穿透晨雾时,林晚秋和陆承宇站在老桥遗址前。
拆钢筋的卡车轰鸣着从他们身后开过,陆承宇的手机里传来项目经理的声音:“周副镇长被警察带走了,他招了,说所有指令都是周书记下的。”
林晚秋摸出周铁柱给的定位,指向河对岸的青瓦老宅:“周慕云家堂屋的房梁上,有老桥的账本。”
陆承宇望着她口袋里鼓起的单据副本,又望向自己手机里父亲的旧照——照片里的男人正把一沓现金塞进周慕云手里。
他喉结滚动:“我爸...也是他们的同谋?”
“但你拆了钢筋。”林晚秋说,“你让‘人骨头’重新硬了起来。”
风掀起她的衣角,省纪委的徽章在阳光下闪着光。
陆承宇突然握住她的手,掌心还留着氧割枪的余温:“等这一切结束,我们去看老桥。”他指腹摩挲着她工牌上的血渍,“我想和你一起,听钢筋说话。”
远处,警笛声穿透云层。
林晚秋望着周慕云家的方向,看见几个穿制服的身影爬上房梁——红布包裹的账本在阳光下展开,纸页上的数字像一把把钢钉,钉穿了十年的罪恶。
谁给棺材钉了钉子?
是拆钢筋时迸溅的火星,是工棚里颤抖的烧火钳,是病床上老人最后的呢喃。
是那些不肯沉默的钢筋,终于说了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