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虎子撞开院门,那股裹挟着马蹄声的风猛地灌进来时,苏晚正全神贯注地盯着桌上那封泛着妖异红印的信。那朱砂印在月光下宛如一只狰狞的眼,冷冷地注视着一切。
“苏姐姐!晋州来的快马说,城东又出怪病了!” 虎子一路狂奔而来,声音带着哭腔,他腰间的铜铃随着跑动叮铃作响,仿佛在慌乱地诉说着什么。“病人烧得说胡话,有个婆子半夜把自家鸡崽子当亲孙啃 ——”
“信。” 顾昭迅速伸手,稳稳接住虎子抛来的竹筒。他的指节在月光下绷成冷白色的线条,透着一股紧张与凝重。
就在他抽出信笺的瞬间,苏晚便看见了上面歪歪扭扭的血字:高热、谵妄、啃噬活物。
“蚀心蛊。” 她的指甲不由自主地深深掐进掌心,前世在急诊科见过的最惨烈的狂犬病场景,此刻与这蛊毒的癫狂相比,都显得黯然失色。逃荒路上那个啃树皮的孩子的模样,突然无比清晰地浮现在她眼前。当时她只以为那孩子是饿极了,现在想来,一阵寒意从脚底直窜上心头。
“晚晚。” 顾昭的手掌轻轻覆住她冰凉的手背,试图传递一丝温暖。“晋州影卫说,病源在流民安置点。” 他的声音愈发低沉,仿佛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和三年前旱灾时,同一处。”
就在这时,窗棂突然发出一阵细碎的响动。苏晚下意识地抬头,只见一个灰白的影子如鬼魅般从檐角垂落。
柳先生悄然立在药柜旁,他腰间的药囊沾着星星点点的泥渍,整个人看上去就像刚从某个阴沟里钻出来。
“苏姑娘。” 他二话不说,直接掏出半张泛黄的药方,“啪” 的一声拍在桌上。那墨迹像是被水浸过,有些模糊不清。“这是蚀心蛊的解法,但缺了太医院旧档里的另一半。”
顾昭的刀瞬间出鞘三寸,寒光一闪,映得柳先生鬓角的白发越发闪亮。然而,这位老人却似乎视若无睹,他的指腹轻轻抚过药方上的朱砂批注,缓缓说道:“当年我替先皇配过一次,另一半在......” 他的喉结动了动,神情略显犹豫,“在当今圣上手里。”
“你如何确定?” 苏晚急忙按住顾昭的手腕,目光紧紧钉在柳先生眼底那布满的血丝上,试图从他的神情中探寻真相。
“先皇临终前,让我把蛊方分成两半。” 柳先生突然笑了起来,笑得肩膀不住地颤抖,那笑声中带着一丝无奈与苦涩。“他说,若后世有逆臣用蛊乱国,持半方者可向帝王索命。” 说着,他猛地抓起桌上的残卷,塞进苏晚手里。“现在半方在你们这,另一半......”
话音未落,他已如一阵风般翻窗而出,瞬间消失在夜色之中。顾昭追到檐下时,只余下几片被夜风吹散的药香,仿佛在证明刚刚发生的一切并非幻觉。
“去晋州。” 顾昭转身,刀鞘重重撞在门框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如同他此刻沉重的心情。他掏出腰间的玄铁令牌,语气坚定地说道:“我这就进宫请旨。”
“顾统领!”
周文的声音从院外急切地传来。这个月前还总跟苏晚争论 “古方是否该用童便” 的太医院弟子,此刻额角沾着药粉,手里紧紧攥着半本《千金方》,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
“我跟你们去晋州!” 他喘得厉害,胸膛剧烈起伏着。“太医院旧档我抄过三遍,蛊毒解法里的‘百毒引’,我...... 我能认出来!”
苏晚望着他发红的眼眶,想起三天前医馆收了个被蛇咬的孩子,这小子毫不犹豫地跪在地上用嘴吸毒,到现在嘴唇还泛着青紫。她心中涌起一阵暖意,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明早卯时,西城门。”
周文的眼睛瞬间亮得像点了灯,充满了坚定与希望。他转身跑时,脚步匆忙,不小心撞翻了墙角的药碾子,“当啷” 一声巨响,惊飞了檐下栖息的夜鸦,那黑色的身影扑腾着翅膀,消失在夜色之中。
启程前夜的医馆格外安静,仿佛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李大娘在灶房里熬着防瘟的蓝根汤,那浓郁的药香混合着新晒的艾草味,缓缓漫进偏屋。
苏晚正在往药箱里仔细地塞止血棉,窗外突然传来瓦片碎裂的清脆声响,打破了这份宁静。
“有贼!” 李大娘的大嗓门如洪钟般响起,震得房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紧接着,便是扫帚抽打在人身上的声音,伴随着她愤怒的呼喊:“小兔崽子敢烧我药柜!”
苏晚听到声响,迅速抄起桌上的手术刀,如同一道黑色的影子般冲了出去。只见三个蒙着黑巾的人举着火把,正朝着药库疯狂跑去。
李大娘举着烧火棍,正与其中一个刺客扭打在一起。虎子则死死地抱着那人的腿,像只小兽般死不松口,嘴角还沾着从对方手背上咬下来的血。
“放下火把!” 顾昭如同一道疾风般冲上前,手中的刀精准地挑开一个刺客的手腕。鲜血飞溅而出,洒在药柜上,宛如一朵开败的红梅,在昏暗中显得格外刺眼。
另一个刺客见势不妙,恼羞成怒,反手将火把朝着苏晚狠狠砸来。苏晚侧身敏捷地避开,火把 “轰” 的一声,引燃了墙角的干草堆。熊熊烈火瞬间升腾而起,照亮了整个院子。
火光中,最后一个刺客突然不顾一切地朝着苏晚扑来,手中的匕首泛着幽蓝的光,透着一股致命的寒意。
顾昭的刀几乎是擦着她的耳尖迅猛劈下,刺客的半张脸被砍飞,然而,他却在咽气前用尽最后一口气喊道:“主子说...... 晋州的血......”
话音戛然而止,那刺客突然狠狠咬住舌尖,一股黑血顺着嘴角缓缓淌下,转眼便没了气息。
苏晚急忙蹲下身,拿起镊子,小心翼翼地翻开刺客的眼皮。只见瞳孔已经扩散,如同深邃的黑洞,可眼底还凝着未消的恐惧,仿佛临死前看到了极其恐怖的景象。
她轻轻扯下对方的黑巾,露出一张陌生的脸,从面容特征来看,不是本地人。左脸有道旧疤,像是被刀背抽出来的,显得格外狰狞。
“晋州来的。” 顾昭也蹲在她旁边,指尖轻轻划过刺客腰间的铜扣,仔细辨认着上面的纹路。“这纹路,是晋州藩王府的家徽。”
经过一番奋力扑救,火终于被扑灭,此时东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淡淡的晨光洒在焦黑的院子里,给这片狼藉之地染上了一层朦胧的色彩。
李大娘站在烧焦的药柜前,心疼地拍着柜子,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虎子则蹲在墙角,专注地给受伤的义工包扎伤口,神情认真而专注。周文抱着抢救出来的药箱,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脸上还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苏晚静静地站在焦黑的院门前,望着天边那一抹朝霞。三年前,她带着母亲和弟弟从晋州逃荒时,也是这样的晨光,只不过那时的天空是灰暗的,路上横七竖八地躺满了饿殍,一片死寂与绝望。
“该走了。” 顾昭将玄铁令牌系回腰间,马厩里传来马匹不安的嘶鸣声,仿佛也在为即将到来的旅程而躁动。他伸手温柔地替她理了理被火烧焦的发尾,轻声说道:“晋州城墙上的砖,我让人重新砌过了。”
苏晚摸了摸怀里揣着的半张药方,又下意识地碰了碰藏在衣襟里的手术刀,仿佛这两件东西能给她带来力量与勇气。晨风吹来,带着若有若无的土腥气 —— 那是晋州特有的,混着黄土和盐碱的味道,既熟悉又陌生。
“走。” 她利落翻身上马,望着远处渐渐明亮的天色,眼神中充满了坚定与决然。“去看看,是谁在晋州的土里,埋了这么大一锅毒。”
当马蹄声踏碎晨雾时,医馆的断墙上,一片未烧尽的残页被风轻轻卷起。上面隐约能看见几个字:“蛊成之日,晋州血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