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刚蒙蒙亮,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回春堂的木门便被“叩叩”敲响。
来的是一名中年妇人,身着靛青色的布裙,洗得有些发白,但料子却是上好的云锦,头上插着一支素银簪子,看似简朴,实则处处透着不经意的体面。
她自称姓柳,一进门,目光便精准地落在苏晚身上,眼眶微微泛红。
“您就是苏姑娘吧?可算找到您了。”柳夫人用帕子拭了拭眼角,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哽咽,“您可能不记得了,当年逃荒路上,若不是您施舍了半块干粮,我们母子……早就成了路边的枯骨了。”
苏晚心中一片清明,面上却露出几分恰当的迷茫与回忆。
她搀扶着柳夫人坐下,奉上热茶,声音温和:“夫人说笑了,举手之劳,不足挂齿。不知夫人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柳夫人捧着茶杯,温热的触感似乎给了她些许勇气。
她叹了口气,目光扫过医馆内简朴的陈设,意有所指地说道:“苏姑娘,您是活菩萨,心善。可这世道……不太平啊。”
她压低了声音,身子微微前倾,眼神里带着一丝试探与蛊惑:“京中风云变幻,如今这朝堂,就像一艘千疮百孔的破船,随时都可能倾覆。姑娘这般的人才,屈居于这小小的医馆,岂不可惜?依我看,良禽择木而栖,苏姑娘……何不早作打算?”
苏晚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掩去了眸中的锐利。
她纤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杯沿,仿佛在认真思索柳夫人的话。
“夫人的意思是?”她轻声反问。
柳夫人见她似乎意动,心中一喜,话也说得更大胆了些:“我家那位……虽走得早,但也留下了一些人脉。他生前常说,当今圣上沉迷丹道,不理朝政,太子又软弱无能,唯有庆王殿下,英明神武,有拨乱反正、重整朝纲之志。如今,无数有识之士都已暗中投效,只待时机成熟,便可一举开创新的盛世。苏姑娘医术通神,若能得您相助,于庆王殿下而言,无异于如虎添翼。届时,姑娘想要的荣华富贵、地位权势,不过是探囊取物。”
庆王!
苏晚心中猛地一沉,果然是他。
柳夫人口中的“有识之士”,绝非乌合之众,这背后必然有一个庞大而缜密的组织在暗中运作,其目标,便是扶持庆王登基,颠覆如今的朝堂。
而他们找上自己,恐怕不仅仅是因为所谓的“医术”,更是看中了她手中那足以搅动风云的毒术。
“夫人的好意,我心领了。”苏晚抬起头,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为难与犹豫,“只是此事体大,我一介女流,实在……需要些时日考虑。”
“应当的,应当的。”柳夫人见鱼儿没有脱钩,立刻见好就收,站起身来,“这是我的诚意,还望姑娘不要推辞。”
她从袖中取出一个沉甸甸的锦囊,不由分说地塞进苏晚手中,又意味深长地补充道:“苏姑娘是聪明人,该知道怎么选。我等姑娘的佳音。”
说罢,柳夫人转身离去,步履从容,仿佛吃定了苏晚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她前脚刚踏出医馆大门,一道黑色的影子便如鬼魅般从后堂的阴影中滑出,无声无息地跟了上去。
正是影十一。
“她的话,你怎么看?”顾昭从内室走了出来,神色冷凝。
苏晚掂了掂手中的锦囊,打开一看,里面竟是满满一袋金叶子,在晨光下闪烁着诱人的光芒。
她随手将锦囊扔在桌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一个精心编织的谎言,包裹着一个危险的真相。”苏晚冷声道,“逃荒路上的救命之恩是假,试探拉拢是真。他们果然是冲着我来的,或者说,是冲着我手中的‘寒骨散’残方来的。”
顾昭的我这就让影十一把他揪出来,直接拿下审问,不怕他不开口!”
“不行。”苏晚立刻否决了他的提议,语气不容置疑,“我们现在连对方的底细都没摸清,只知道一个‘柳先生’的名号和‘庆王’这个目标。这个柳先生在组织里是什么地位?他背后还有多少人?这些我们一概不知。贸然抓捕,只会打草惊蛇,让他们立刻切断这条线,我们就再也查不到了。”
顾昭眉头紧锁:“那你想如何?难道真要考虑她的提议?”
“当然不。”苏晚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但我们可以让他以为,我们动摇了。”
她看向顾昭,眸光清亮而坚定:“最坚固的堡垒,往往是从内部被攻破的。他想拉我入局,那我就将计就计,亲自入局看一看。我要让他相信,我是一个可以被利益收买的合作者,只有这样,他才会放下戒心,露出更多的破绽。”
就在此时,一阵微风拂过,影十一悄然回到了堂中,单膝跪地:“主子,苏姑娘。属下跟丢了。”
顾昭眼神一厉:“跟丢了?”
“是。”影十一的声音沉稳依旧,“那柳夫人出城后,进了一处废弃的茶楼。属下不敢靠得太近,只看到她与一名身穿青衫的男子密会。那人身形颀长,但始终背对窗户,面容模糊不清。他们交谈片刻后,那男子便从茶楼后门离开,属下追上去时,他已经利用复杂的地形消失无踪了。”
“废弃茶楼……”苏晚低声重复着,眼中光芒一闪,“不必自责,这本就是意料之中。他们行事如此谨慎,恰恰说明所图甚大。这个地方,就是他们选定的下一个接触点。”
她抬起头,看向顾昭:“今晚,我要去会会这位‘柳先生’。”
“你一个人去?太危险了!”顾昭想也不想便拒绝。
“我必须一个人去。”苏晚的态度无比坚决,“只有我一个人,才能表现出足够的‘诚意’,才能让他相信我正在考虑投诚。你和影十一可以埋伏在周围,但绝对不能让他发现。记住,今晚的目的不是抓人,而是套取更多的信息,让他对我彻底放下防备。”
顾昭盯着她看了许久,从她眼中看到了不容置喙的坚决和强大的自信。
他知道,他拦不住她。
最终,他只能沉声应下:“好。但你若有丝毫危险,我会立刻出手。”
傍晚时分,残阳如血。
城郊那座废弃的茶楼在暮色中宛如一头沉默的野兽。
苏晚一袭素衣,步履从容地推开了吱呀作响的木门。
茶楼内空空荡荡,积满了厚厚的灰尘,空气中弥漫着腐朽木头的味道。
二楼的窗边,一道青色的身影背对着她,正静静地看着窗外的落日。
“你来了。”那人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金属般的质感。
他缓缓转过身,一张平平无奇的脸,是那种扔进人堆里就再也找不到的类型。
可他的眼睛,却锐利如鹰,仿佛能洞穿人心。
他就是柳先生。
苏晚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走到他对面的桌案前坐下。
她没有说任何废话,直接从袖中取出了那张写着“寒骨散”的残页,轻轻放在布满灰尘的桌面上。
“我愿意合作。”她的声音清冷而平静,在空旷的茶楼里回响,“但我有我的条件。我要知道真相,我要知道我为谁效力,最终能得到什么。我不喜欢和一个连脸都不敢露的影子打交道。”
柳先生的他低沉地笑了起来,笑声在寂静的茶楼里显得格外刺耳。
“真相?苏姑娘,你太天真了。”他微微前倾,声音低得几乎成了耳语,充满了令人胆寒的威胁,“你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你以为,你今天踏进这里,还能全身而退吗?”
话音刚落,一股极致的危险感瞬间笼罩了苏晚!
“咻——!”
窗外,一道尖锐的破空之声骤然响起!
一支闪烁着幽蓝光泽的淬毒弩箭,撕裂了脆弱的窗纸,化作一道死亡的电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射苏晚的心口要害!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快到让人根本来不及反应!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黑影从房梁之上猛然跃下,快如鬼魅,精准无误地挡在了苏晚身前!
“噗——!”
弩箭没入血肉的声音沉闷而清晰。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顾昭高大的身躯猛地一震,他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缕刺目的鲜血。
那支致命的弩箭,正深深地插在他的后肩,离心脏不过分毫之差。
他却像感觉不到疼痛一般,缓缓挺直了脊背,用自己的身体为苏晚筑起了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
柳先生脸上的讥讽和得意瞬间僵住,取而代之的是无以复加的震惊与错愕。
顾昭冰冷的目光死死锁定在他脸上,抬手抹去嘴角的血迹,声音沙哑,却带着雷霆万钧般的压迫感,一字一顿地说道:
“现在……你可以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