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净土在战后的死寂中,艰难地喘息着。暗灰色的光幕如同重伤巨兽缓慢愈合的创口,光芒黯淡,却顽强地维持着最基本的形态,将外界的混乱与窥探隔绝。净土内部,没有了震天的厮杀与能量的轰鸣,只剩下伤员压抑的呻吟、弟子们搬运物资的沉重脚步声,以及一种劫后余生、前途未卜的压抑氛围。
中枢阵眼,已成为整个净土目光汇聚的焦点,亦是希望与担忧交织的核心。
林见素依旧昏迷,被小心翼翼地安置在阵眼核心,由苏挽月寸步不离地守护。他身体的异变并未停止,反而进入了一种更深层次、更缓慢的蜕变状态。体表那层灰白色的死寂覆盖已完全褪去,新生的肌肤呈现出一种温润如玉、却又隐隐透着金属冷硬质感的奇异光泽。呼吸悠长而微弱,仿佛与整个归寂星墟的脉搏同步。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眉心。那里,不知何时浮现出了一个极其复杂、细微的印记。印记的主体是一个缓缓旋转的、仿佛能吞噬心神的灰色微型漩涡,代表着【归墟之瞳】的本源烙印。而在漩涡的边缘,却又缠绕着几缕纤细如发丝、色彩不断变幻、散发着混沌未明气息的纹路,那是初步融合的混沌碎片显化。更奇异的是,在这死寂与混沌交织的印记最中心,一点微弱却无比纯粹、仿佛能照亮灵魂的乳白色光晕,如同心脏般缓缓搏动——正是那缕于绝境中诞生的“涅盘生机”!
三种截然不同、本该相互冲突的力量,竟以一种极其微妙而脆弱的平衡,共存于这方寸之间,构成了一个玄奥无比的图案。这个图案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一种令人心悸又忍不住想要探究的道韵。
苏挽月盘坐在他身旁,脸色因持续消耗本源太阴之力而显得比林见素更加苍白,清冷的眉宇间带着化不开的疲惫与担忧。她能感觉到,林见素体内那场无声的“道争”并未结束,只是从狂暴的对撞,转为了更深沉、更凶险的渗透与融合。那缕涅盘生机如同最灵巧的织工,正以自身为核心,小心翼翼地引导着死寂与混沌的力量,试图将它们编织进林见素破碎的道基之中,重塑其肉身与神魂。
这个过程缓慢而危险,任何一丝外界的打扰,或是他自身意志的动摇,都可能导致平衡崩溃,万劫不复。
“他需要时间,更需要绝对的安全。” 慕怜风的声音在一旁响起,他刚刚巡视完净土各处的修复情况,眉宇间带着凝重,“韩老魔带领阵法弟子,正在全力修复并强化外围的‘虚空陷阵’与‘幻影迷踪’。叶师弟和熊霸也重新调整了警戒力量。但……我们撑不了太久。”
他看向光幕之外,那片漂浮着无数残骸的星空。“皇甫峻的天道缉杀令已经传开,万妖祖庭和九幽魔宫的探子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迟早会找到这里。下一次,我们面对的可能是数位炼虚境大能的联手,甚至……更糟。”
苏挽月轻轻握住林见素冰凉的手,感受着他体内那缓慢而坚定的蜕变,清冷的眸中闪过一丝决然:“无论如何,我会守到他醒来。”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与此同时,她体内因持续输出太阴之力调和林见素体内冲突,那原本每月十五便会爆发的、蚀骨噬心的九阴绝脉寒毒,竟似乎被这股源自林见素新生的、蕴含生机的寂灭道韵隐隐压制,发作时的痛苦减弱了许多。这意外的发现,让她心中稍安,更能专注于守护。
慕怜风看着眼前这对在绝境中相互扶持的道侣,心中暗叹,点了点头:“我已让木师妹(木婉清)通过百草仙谷的隐秘渠道,尽可能收集能滋养神魂、稳固道基的灵物。希望能对他有所帮助。”
就在净土内部为林见素的复苏和自身存亡而忧心忡忡之际,外界因“寂灭灾星”之名而掀起的暗流,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汹涌。
紫玉星,一片位于陨星海边缘、终年被混乱星云笼罩的灰色星域——“暗影回廊”。
这里是法外之地,是逃亡者、探险家、情报贩子和各大势力暗桩的聚集地。此刻,在一间由陨星残骸改造而成、布满了隔绝探查阵法的密室中,数道身影正汇聚于此。
这些人气息各异,有的妖气隐晦,有的魔纹暗藏,也有人族修士打扮,但无一例外,周身都散发着久经沙场的血腥与精明气息。他们是被太上道宗那惊天悬赏吸引而来的、紫玉星黑暗世界中的顶尖存在。
“消息确认了,‘寂灭灾星’林见素,就在归寂星墟深处的轮回净土,陷入深度沉眠,疑似在消化归墟传承与混沌之力,状态极不稳定。” 一个笼罩在斗篷中、声音沙哑的身影开口道,他是“听雨楼”在此地的最高负责人之一。
“哼,皇甫峻那伪君子,自己啃不下的硬骨头,就想让我们去当炮灰?” 一个脸上带着交叉刀疤、浑身肌肉虬结的巨汉冷笑道,他是臭名昭着的星海佣兵团“血屠”的首领。
“风险与机遇并存。” 另一个声音娇媚入骨,却带着毒蛇般的阴冷,来自合欢宗的一位实权长老,“若能趁其沉眠,夺取其传承,甚至……将其炼制成一具完美的混沌魔傀……呵呵,那回报,可比太上道宗的悬赏诱人多了。”
“归墟魔主的传承,混沌源炁……啧啧,确实让人心动。” 一个干瘦如柴、眼窝深陷的老者舔了舔嘴唇,他是精通诅咒与魂道的“蚀骨殿”长老,“不过,轮回净土那大阵可不简单,而且,谁也不知道那归墟魔主是否还留有后手。”
密室中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利益巨大,风险也同样骇人。
“我们可以联手。” 最终,听雨楼的负责人再次开口,“我们提供最精确的情报和潜入路线。血屠团负责正面牵制净土防御力量。合欢宗与蚀骨殿,想办法突破核心区域,执行抓捕或夺取。事成之后,传承共享,混沌源炁各凭本事,太上道宗的悬赏……平分。”
一番激烈的讨价还价与阴谋算计后,一个针对沉睡中林见素的、由多方黑暗势力临时拼凑的掠夺联盟,在这暗影回廊的角落,悄然成型。
而与此同时,在更加遥远、秩序井然的星域,天机阁总阁。
一座仿佛由无数运转的星辰与算筹构成的宏伟殿堂内,阁主百晓生正望着面前一面巨大的、不断演化着星海局势的水镜,手指轻轻敲打着白玉扶手。水镜之中,代表轮回净土的区域被一层浓厚的灰雾笼罩,而代表各方势力的光点,正从四面八方,如同被磁石吸引般,向着那片灰雾汇聚。
“寂灭灾星……归墟传承……混沌现世……” 百晓生喃喃自语,脸上那惯常的笑眯眯表情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洞悉世情的深邃,“紫玉星的棋局,因这一子而彻底乱了。天道、妖魔、人心……皆被搅动。有趣,实在有趣。”
他沉吟片刻,取出一枚非金非玉、表面光滑如镜的令牌。
“传令下去,启动‘观星’计划,投入三成资源,全力推演林见素之命运轨迹,及其与归墟、混沌之因果牵连。所有关于他的情报,列为最高机密,暂不对外出售。”
他目光再次投向水镜中那片被灰雾笼罩的区域。
“林见素……你这缕于死寂中燃起的星火,究竟能在这场席卷星海的风暴中,蛰伏多久?又能否……真正燎原?”
无人能给出答案。
轮回净土内,林见素眉心的印记,在那缕涅盘生机的搏动下,似乎又微不可察地明亮了一丝。沉眠中的他,对外界汹涌的暗流与迫近的危机毫无所觉,只是在自身道的涅盘之路上,坚定而缓慢地前行着。
星火蛰伏,静待风起。
(第二百六十七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