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眼的绷带沾满灰尘。
浸透的暗红血迹表明曾大量失血。
看那情形恐怕早已失明。
「丫头比想象中镇定嘛。咳咳。」
老人的话让仇熙凤皱起眉头。
荒唐处境本就够糟,再加上意外人物登场,自然要警戒。
「阁下何人。」
「说了名字你认识么?」
干瘪身躯上深深刻着拷问的烙印。
可那咯咯的沙哑笑声却莫名刺耳。
仇熙凤快速扫视自身状况。
‘拘束具。’
双腿各一副,双臂也各一副。
丹田内力完全停滞。
‘真是点穴?’
若是点穴至少能察觉。
那种不适感实在太明显。
‘如果不是的话。’
如果不是的话又是什么呢,丹田完好无损也不是穴道被封,实在想不通内力为何无法运转。
仇熙凤集中精神试图催动内力。
虽然可能触及不到中丹田,但只要能稍微运转就足够了。
当她将全部精神集中于丹田时。
“…!”
从丹田传来的荒谬剧痛让仇熙凤蜷缩起身子。
「呃嗯…!」
不仅是疼痛,还有某种异物啃噬全身的诡异感觉。
尽管想立刻尖叫出声,仇熙凤仍死死咬紧牙关。
「真了不起,这可不是靠忍就能忍住的痛楚呢。」
老人依旧站在前方望着仇熙凤嗤嗤发笑。
「…你….」
听到这仿佛知晓内情的语气,仇熙凤立即瞪向老人。
老人看着这样的仇熙凤继续说道。
「还是别摆出那么凶恶的表情为好,老朽可不是罪魁祸首啊。」
「…你能看见?」
「看着像能看见吗?」
「不…怎么可能。」
「没错,就是个目不能视的瞎子。」
这话前言不搭后语。
明明说着宛如亲见的话语,却自称盲者。
缠绕在眼前的绷带显得格外矛盾。
「看不见的人,往往最能看清某些东西。」
仇熙凤闻言漏出一声嗤笑。
这种处境下出现在此地的老人想必非比寻常。
但现在无暇顾及这些。
「您知道现在的状况吗。」
老人对仇熙凤的问话露出微妙神情。
那表情活像发现了什么趣事。
「何出此言?」
「确实,是个奇特的孩子。这种时候居然问我这种事。」
「这里除了老汉别无他人。」
「你怎知我会作何举动就先开口?」
老人话音刚落,仇熙凤便没好气地顶了回去。
「您不是说不是凶手吗。」
仇熙凤仍蜷缩着身子,未能从方才的痛苦中缓过劲来。
「你信那话?」
「不信又能怎样?」
「呵呵。」
老人苦笑着跌坐在仇熙凤面前。
适应黑暗的双眼此刻才看清老人模样。
他脚镣的形制比自己的更为庞大古怪。
「虽有耳闻,但比传闻更疯的丫头。」
「您认识我?」
「怎会不识?天下闻名的剑凤。」
彭宇真之后最出色的后起之秀。
仇家的珍宝,虎侠打造的完美之作。
火爆脾气配上伶牙俐齿。
纵使美貌也掩不住的。
却有着足以掩盖所有缺点的才能,被称作山西的小火苗。
这便是世人所知的仇熙凤。
「果然如传言般疯癫。」
「当着人面说话太放肆了。」
老人静静凝视着这样的仇熙凤。
或许该说是感受——毕竟他双目已盲。
‘该说是沉着,还是破罐破摔呢。’
换作寻常及笄女子遭此变故,断不会是这般反应。
即便仇熙凤是武者,也淡定得过分了些。
‘亦或,是强装镇定罢了。’
老人并未说破。
这本就是不必点明的事。
「这里是黑夜宫。」
老人的话让仇熙凤的身体猛地一颤。
看她眯细眼睛狠咬后槽牙的模样。
「看来你早就知道到这种程度了。」
仇熙凤在老人面前把嘴唇咬得咯吱作响。
因为正如老人所言,这部分她多少早有预料。
‘那么果然那个男人是…’
仇熙凤想起了前线的最后时刻。
在因未知魔境产生裂隙而接受李长老援手的瞬间。
电光火石间,仇熙凤被迫感受到笼罩四周的恐怖威压。
连拔剑都来不及就被李长老一掌推开保住性命。
光是回忆本身就是种煎熬。
背对着与灾厄般存在交战的李长老。
当时的自己太过无能。
脑海中残留着既不能提供帮助,又像被钉死在地面般无法逃脱的废物模样。
为了不成为那种人,她曾挥剑多少次。
即便时光飞逝,跨越壁垒达到绝顶。
自己依然无能为力。
老人对保持沉默的仇熙凤说道。
「看来你见过宫主了。」
老人的话让仇熙凤倏然瞪大双眼。
「怎么知道的很简单——能把武者身体搞成那副德行的,只有黑夜宫主。」
「…所以无法使用内力是那家伙搞的鬼?」
那个让李长老全力应战的高手。
硬接沉重拳劲将周遭夷为平地的身影。
根本就是怪物。
那当真就是被称为司马五绝的黑夜宫主人?
「内力当然能用。刚才不就差点使出来了嘛。」
老人话语刚落,仇熙凤便竖起耳朵全神贯注。
那神态仿佛在描述强行挪动身体时感受到的剧痛。
「若能承受住那份痛苦与反噬,确实可以使用。虽然不知道人类能否做到就是了。」
“...”
归根结底还是在说用不了。
「…得另想办法才行。」
「想逃出去?」
「总不能一直被关在这儿。」
「勇气可嘉,不过没那么容易。」
她无视老人的话,更加仔细地观察四周。
铁栅栏围成的空间。
墙缝间透进的细微月光。
借着那抹光,才勉强能判断现在是夜晚。
‘过去多久了?’
时间倒是其次,五剑队和李长老他们没事吧。
思绪乱如麻。
连自己为何会在此处都搞不清楚。
「…呼。」
仇熙凤反复捋着自己的长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任何情况下都必须守住底线。
这既是作为剑队队长的职责。
也是父亲曾对她的教诲。
虽然本意是要她收敛火爆脾气。
但这话总让仇熙凤想得很多。
‘眼下这种状况…该怎么办?’
腰间无剑,内力也无法驱动。
在这浓稠黑暗里,竟与栅栏后的老人独处一室。
「早说过你精神头太旺,给我安分点。」
「…老先生当真眼盲?」
「活到我这把岁数,总得留一两手绝活。」
蒙着眼睛都能洞察周遭,这该叫绝活吗?
老人只是呵呵笑着不作答。
「本来挺寂寞的,现在有个说话的伴儿倒也不错。」
「这种情况下您还真够悠哉的。」
「对我来说反而是充满希望的状况,自然高兴。」
「这话什么意思。」
「你出现在这里,不就意味着虎侠可能会出手吗。」
老人脱口而出的父亲绰号。
仇熙凤不得不皱起眉头。
「我不明白您为何突然提起我们家主的绰号。」
「女儿被抓了,当爹的自然会行动吧。」
老人这话让仇熙凤荒唐得笑出声来。
「不知道您做什么美梦呢,家主可不是那种人。」
不会因为是骨肉就偏爱。
也不是会给予更多关照的类型。
本来就没多重视。若真有过舐犊之情。
弟弟的母亲也不至于落到那般境地。
「所以趁早打消这种妄想吧。」
“...”
面对仇熙凤斩钉截铁的态度,老人沉默不语。
只是用浑浊的盲眼直勾勾盯着仇熙凤。
「看什么看?」
「对瞎子说字,真够缺德的。」
她可没心情听这种无聊的文字游戏。
老人这副悠哉做派让仇熙凤说不出的烦躁。
没工夫斗嘴,只能强压火气梳理现状。
这时老人突然开口:
「丫头,你似乎并不了解自己父亲啊。」
这话让仇熙凤长叹一口气。
「要是说什么不懂父爱之类的陈词滥调...」
「敢动我家人时,虎侠会作何反应,你似乎不清楚啊。」
微妙的言辞让仇熙凤皱起眉头。
「老人家,您对我父亲……了解吗?」
「这个嘛,不太清楚呢。」
虽这么说,语气却像是知道些什么。
老人说完便拖着镣铐,重重靠墙坐下。
「身子乏了先歇着,你自便吧。」
「方才那话究竟——」
「若是担心安危倒不必。莫说宫主,其他人短期内也动不得你。啊还有」
老人缓缓伸手,指向仇熙凤腰间。
仇熙凤顺着所指查看自己腰际。
“…!”
立刻明白了老人暗示什么。
她腰间佩着的,正是昔日与仇阳天诀别前。
送给仇阳天的那类香囊。
「里头的东西连同疑问明日再说。啧啧,老不死就该早点入土。这身子骨容易乏。」
「……老人家,您究竟是谁?」
「眼睛没瞎的小娃倒问起怪话?看不出来?是人呗。」
「我不是问这个。」
「乏了别问。没名字,往后就叫墨老头吧。今儿别吵我。」
话音未落,老人已打起呼噜酣睡,仿佛专程说给仇熙凤听似的。
独自留下的仇熙凤用颤抖的手解开腰间荷包塞进怀里。
看来一路过来时并未被其他人发现。
这或许算是件幸事。
但仇熙凤反而忧心忡忡。
荷包里的珠子。
这究竟是什么东西,又该如何使用。
仇熙凤暗自祈祷弟弟千万别察觉。
因为这正是持有者能互相感知位置的宝物。
******************
就在仇熙凤惴惴不安地检查荷包时。
仇阳天正与李长老对峙。
浑身缠满绷带的李长老瘫坐在地,对面前的仇阳天说道。
「这副模样可真是难看。」
听着这充满嘲讽的声音。
仇阳天也淡淡回应。
「既然醒了就该老实躺着,跑来做什么?」
所幸李长老神志已清。
虽说神医说过很快就会苏醒。
但没想到这么快。
就算手术再完美,这全赖李长老变态的自愈能力。
听到仇阳天的话,李长老咂了下舌说道。
「你小子不肯来,老夫只好亲自登门。」
正如李长老所言,即便知道他醒了,仇阳天也无暇探望。
这也难怪。
因为仇阳天此刻身处牢狱。
仇家的地牢。
「急什么,过会儿就出去了。」
「说马上能出去简直是放屁,闯了这么大的祸还想早点出去?」
「不会花太久的。」
面对李长老的呵斥,仇阳天只是懒洋洋地回应。
「三长老和四长老说要借这个机会好好治治你的疯病。」
「哈,治谁呢。现在连活动都不参加的老头们。」
与在世家工作的大长老和李长老不同。
他们现在是完全不参与世家事务的老家伙。
这种老东西现在要拿我开刀?
‘该死的糟老头子们。’
「所以才说你小子!为什么专挑老夫帮不上忙的时候惹事!」
李长老的怒吼让仇阳天撅起了嘴。
虽然杀大长老确有正当理由,但这终究是不能公开的秘密。
即便暂时得到了总管的默许。
但杀害世家长老的事实,就算身为血亲也难逃惩罚。
‘要是大长老的地下室被发现就好了。’
父亲不在世家坐镇,眼下只能这么耗着。
「身体感觉如何。」
「好得很。」
「胸口都被捅了个窟窿怎么可能没事。」
「这小子?反正不信还问什么。」
仇阳天的话让李长老连连苦笑。
「打算一直这样下去吗。」
「能怎么办,父亲又不在。」
「希望老夫动用些关系?」
「李长老您要用的关系恐怕真是字面意义上的‘用力’吧。」
“...”
看这反应是真打算用蛮力劫狱啊。
身子骨也不好的老爷为啥要这样呢。
或许是意识到这招也行不通,李长老转而提起了其他话题。
「你的孩子们可都担心得很呐。」
“...”
「特别是那个叫侍从的孩子,每天都在哭呢。」
看来是在说魏雪儿。
「……那件事我会自行处理。」
虽然很抱歉,但眼下无可奈何。
因为这是必须明确解决的事。
仇阳天将这些暂且搁置,看着李长老问道:
「不如请李长老您来说说吧。」
「要说什么来着。」
「关于熙凤姐姐的事。」
“...”
「我知道您是为这个来的。究竟怎么回事。」
「以前可不会这样,现在倒是没必要的敏锐啊。」
仇熙凤被绑架的事,和李长老曾在鬼门关徘徊的事。
李长老刚恢复意识就急着找仇阳天,想必也与此有关。
李长老望着这样的仇阳天,犹豫着开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