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击杀鬼王后,云天又朝着鬼域深处遁去了近百里。
越是深入,周遭的环境便越是恶劣。
刺骨的阴风不再是拂面而过。
它们仿佛化作了实质般的压力,如同无数只无形的巨手,从四面八方挤压着他周身那层灰黑色的阴灵护盾。
护盾表面的灵光不住地闪烁,明灭不定,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此地的阴雾浓郁得几乎化不开,粘稠如墨。
云天的神识探出,立刻感到一股强大的阻力,仿佛陷入了泥沼。
那无处不在的阴煞之气,正疯狂地层层削弱、侵蚀着他的感知。
原本还能覆盖十余里的磅礴神识,此刻竟被死死地压缩到了区区二三里之内。
这种感觉,就像一个目力极佳之人,被人蒙上了双眼,变成了睁眼瞎。
整个人都暴露在未知的黑暗中,随时可能有致命的危险从浓雾里扑出。
云天早已做好了再次遭遇强敌,甚至与另一头鬼王苦战的准备。
可出乎意料的是,这一路行来,竟是死寂得可怕。
除了阴风刮过岩石发出的呜咽,再无他物。
没有低阶游魂的嘶嚎,更没有强大鬼物的气息。
这片本该是鬼物巢穴的鬼域核心,竟成了一片生命的禁区。
云天顶着愈发狂暴的阴风,艰难前行。
他能感觉到,那处让云镇天都挂念不已的空间裂缝,已然不远。
果然,在又遁出数里之后,前方的浓雾豁然开朗!
一片广阔无垠的黑色戈壁,出现在他的视野中。
而在那片戈壁的上空,一道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恐怖景象,让云天呼吸为之一滞。
那是一道长约百丈,宽度却不足三丈的漆黑裂缝。
它就那么凭空竖立在天地之间,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将天空与大地割裂。
它不是静止的。
它像活物一般,边缘的黑暗在微微蠕动,时而向内收缩,时而又向外扩张,每一次呼吸都吞吐着令人心悸的毁灭气息。
一道道细碎的青色、金色电弧,如同一条条灵动的电蛇,在漆黑的缝隙边缘钻进钻出,发出“嗞嗞”的轻响。
从那裂缝的幽暗深处,则不时传来阵阵沉闷如雷鸣的轰隆声,仿佛有某个无法想象的庞然大物,正在另一界翻滚、咆哮。
一股股比外界浓郁百倍的阴煞鬼气,被无形的力量从裂缝中强行挤压出来,化作席卷天地的剧烈阴风,朝着四面八方喷涌而出!
这便是这片鬼域的源头!
“这……就是跨越界域的空间裂缝?”
云天心神为之所夺,喃喃自语。
眼前的景象,比他当初离开鲲域之地时,通过的那处稳定空间通道,要恐怖百倍不止!
那稳定通道是“门”,而眼前这个,则是一道正在不断恶化、流淌着脓血的“伤口”。
他毫不怀疑,以自己如今的实力,若是被卷入其中,下场只有一个。
神魂与肉身,都将在瞬间被狂暴的空间之力撕成最原始的粒子,绝无半点幸存的可能。
“唉……”
一声悠长的叹息,在云天脑海中响起,带着追忆,也带着一丝沉重。
“此处裂缝,比老夫当年所见,大了太多了。”
云镇天的声音里,再无平日的戏谑。
“当年,它不过数十丈长,丈许宽。如今这般模样,恐怕用不了几千年,真要与那幽冥鬼界彻底连通了。”
云天从那巨大的震撼中回过神,心头一沉。
“若真到了那时,此界……岂不是要沦为鬼界的一处分界?”
“有这个可能。”
云镇天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不过,依老夫看,这道裂缝目前还很不稳定,远不足以承受化神境以上的强大鬼物通过。你倒也不必太过忧心。”
他话锋一转,语气中带着期许。
“等你日后修为大成,步入化神,在飞升上界之前,记得再来此地走一遭,以大神通将其彻底封印。”
“当初老夫不善阵道,只是随手布下了一道粗浅禁制,用以延缓它的扩张,如今看来,早已被岁月磨灭,没了半点作用。”
云天凝望着那道恐怖的界缝,郑重地点了点头。
“小子记下了。若真有那一日,定会重游此地,彻底封了此口,还此界一片安宁。”
这不仅是对老祖的承诺,更是对自己道心的一份印证。
“嗯。”
云镇天轻嗯一声,似乎了却了一桩心事,果断说道:“心愿已了,回吧。”
“这就回了?”
云天有些无语,本以为老祖来此有什么深意,感情真的只是字面意思,单纯的故地重游。
云镇天不再言语,气息彻底沉寂了下去,仿佛陷入了沉睡。
云天无奈地摇了摇头,也不再多留。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道界域之痕,转身便准备离开。
临走前,他习惯性地将神识在四周扫过,做最后的巡视。
就在此时。
“咦?”
戈壁地面上一点微弱的反光,吸引了他的注意。
云天缓缓向前走了几步,来到一处凹陷的土坑前。
在那里,一块只有小指甲盖大小的黑色晶石,半埋在泥土里,正散发着幽幽的微光。
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那块晶石从地面掘出,托在手心仔细端详。
晶石入手冰凉,通体幽黑,表面却流转着一层奇异的荧光。
云天能清晰地感应到,其内部蕴含着一股精纯至极的阴属性灵力,其浓度,甚至比他身上作为修炼资源的极品阴石,还要浓郁数倍不止!
这让他瞬间想起了当年在魔渊深处,那关押着魔使查司的洞穴内,找到的异宝——魔髓!
难道……
还不等他心中的猜测成型,云镇天那带着一丝讶异的声音再次响起。
“是阴髓。不错,好东西。”
“这是自空间裂缝的另一界,被空间乱流偶尔带过来的一丝本源之物,经过无尽岁月的沉淀凝聚而成。用来炼制一件鬼道法宝,确是顶级的材料。”
果然是阴髓!
云天眼中的喜意再也无法掩饰。
他立刻俯下身,以发现第一块阴髓的位置为中心,开始在这片荒芜的戈壁上仔细找寻起来。
功夫不负有心人。
很快,他又在不远处接连找到了两块大小相仿的阴髓。
将三块阴髓小心翼翼地收入储物戒指,云天又扩大范围搜索了半个时辰,确认再无其它发现后,这才心满意足地停了下来。
此行,当真是收获满满了。
他辨明来时的方向,身形一晃,化作一道淡淡的虚影,悄无声息地朝着鬼域入口方向遁去。
就在云天离开后,距那处空间裂缝数十里外的阴雾深处。
一具干瘪的尸身盘膝而坐,身上那件玄阴宗制式的黑色法袍早已陈旧不堪。
周身只剩褶皱的干皮,紧紧贴着骨架,布满了大大小小的青黑色尸斑。
而在没有尸斑遮盖的地方,皮肤则散发着一种诡异的淡金色金属光泽。
空洞的眼眶内,倏地亮起两团赤红魂火。
那颗只剩几缕毛发附着的头颅,缓缓转向云天离去的方向。
没有血肉填充的嘴巴,两排黑黄斑驳的牙齿微微开启,一个干涩、艰难的声音从中挤出。
“可……惜了……”
话音落下,那两团赤红魂火渐渐隐去,眼眶重新恢复到一片幽暗。
整个世界,再度归于死寂。
……
对于那阴雾深处悄然发生的诡异一幕,满怀收获之喜、正飞遁而回的云天自然一无所知。
他此刻正全速朝着来时的路返回。
数百里的距离,即便他遁速不慢,也耗费了足足半日的时光。
当他再次回到那处狭长幽深的通道入口时,周遭那股如影随形、侵肌蚀骨的阴煞之气骤然一轻。
熟悉的地形,熟悉的通道。
云天停下身形,立于通道口,回望身后那片依旧浓郁如墨的鬼域,心中感慨万千。
一个月前,他站在这里,还是个识海破碎,前来历练心境的炼气修士。
再回首,神魂已然圆满归一,更是踏入了鬼道筑基之境。
此番变化,恍若隔世。
他将那份激荡的心绪缓缓平复,心念微动。
体内属于筑基中期的鬼道灵力波动,如同退潮般瞬间收敛,最终稳定在了筑基初期的样子。
财不露白,底牌亦然。
这是他一路走来,刻在骨子里的准则。
他翻手取出一套崭新的玄色长袍,挥袖间换下了身上那件早已在激战中破烂不堪的宗门制服。
做完这一切,他不再停留,身形化作一道灰影,向着鬼域出口飞速掠去。
近百里的地下通道,来时走了近两个时辰,归途却只用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
当外界阴沉的光线映入眼帘,云天没有丝毫停顿,径直飞出了洞口。
“唰!”
一道人影破空而出,带起一阵微风。
那在入口处百无聊赖,几乎快要化作石雕的两名炼气后期弟子,眼皮猛地一跳,下意识地挺直了身板。
有前辈出来了!
两人神色一肃,连忙躬身,摆出最恭敬的姿态,齐声喊道:“恭送前辈!”
然而,当他们抬眼看清来人的面容时,两人脸上的恭敬瞬间凝固,化作了难以置信的错愕。
这张脸……好生眼熟!
其中一名弟子瞳孔骤缩,脑中一道电光闪过,几乎失声惊呼。
是他!
是一个月前,那个从他们面前走进去的炼气期小子!
当时此人还对着他们遥遥拱手,一副谨慎谦卑的模样,他们甚至懒得搭理。
可现在……
他竟然就这么堂而皇之地从里面飞了出来!
飞行,那是筑基期前辈才有的标志!
短短一个月,从一个需要用双脚走路的炼气修士,变成了一位能够御空飞行的筑基前辈?
这怎么可能!
两人脑中一片空白,仿佛有十万道惊雷同时炸响,将他们的认知轰得粉碎。
他们呆呆地看着那道身影毫不停留,化作一道流光,迅速消失在远方的天际,直到连残影都看不见,才猛地回过神来。
“师……师兄,我不是在做梦吧?”一名弟子艰难地吞了口唾沫,声音干涩。
另一人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眼神中充满了震撼与悔意。
他想起了当初自己那副爱搭不理的模样,心中顿时涌起一股透骨的凉意。
“我们……好像错过了一场天大的机缘……”
他喃喃自语,声音里满是无法抑制的懊恼。
能在一个月内于鬼域中突破至筑基,这是何等的天资与气运?
这样的人物,未来成就不可限量。
若是当初能结个善缘,哪怕只是多说一句话,日后或许都能成为一桩值得吹嘘的资本,甚至是一份关键时刻的倚仗。
可惜,世上没有如果。
两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尽的苦涩与悔恨。
……
对于身后那两名守门弟子复杂的心绪,云天并未在意。
如今已是筑基修士,他终于不必再像从前那般,为了避免麻烦而刻意贴地疾行。
他驾驭着遁光,享受着在高空之上俯瞰大地的开阔与自由,径直朝着外门洞府群落的方向飞去。
一路上,偶尔有其他玄阴宗弟子察觉到他的遁光,无一不是远远避开,或是停下脚步,恭敬行礼。
在修仙界,实力,就是最直接的通行令。
很快,那片熟悉的山区出现在视野中。
云天遁光一敛,精准地降落在自己那座毫不起眼的洞府门前。
他熟练地取出令牌,打开石门。
随着“轰隆”一声闷响,厚重的石门缓缓关闭,将外界的一切隔绝。
洞府内依旧是那副清冷简陋的模样。
云天没有急着布下颠倒五行阵,只是随手开启了洞府自带的简易禁制。
这一个月来,无论是与鬼王惊心动魄的缠斗,还是在空间裂缝前感受那毁天灭地的威压,他的心神都始终绷得如同一根满弓的弦。
此刻,终于回到这方属于自己的小小天地,那股紧绷感骤然松弛下来。
一股源自神魂深处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汹涌而至。
他来到那张冰凉的石床上,和衣而卧,甚至连眼皮都懒得再抬一下,便彻底陷入了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