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流民营地的喧嚣并未完全平息，但已从白天的哭喊争吵，变成了夜晚压抑的啜泣、痛苦的呻吟和此起彼伏的沉重鼾声。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不安的、混合着绝望和危险的气息。
铁心和墨言轮流守夜，不敢有丝毫松懈。铁心坐在一块石头上，臂张弩就放在手边，匕首也出了鞘，横在膝上。他的眼睛如同夜行的猛兽，在黑暗中缓缓扫视，捕捉着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动静。
陆轻尘和衣躺在简陋的窝棚边，看似睡着了，但耳朵却竖着，身体保持着随时可以弹起的姿态。白芷靠在一旁，闭目养神，但紧蹙的眉头显示她并未真正入睡。赵天佑和他的护卫则挤在一起，抱着所剩无几的行囊，睡得并不踏实，脸上还带着惊惧的痕迹。
下半夜，轮到墨言守夜。他比铁心更加安静，像一尊融入阴影的雕塑，只有偶尔转动头部时，眼睛会反射出一点微光。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的、窸窸窣窣的声音，从侧面的枯河床方向传来。那不是风吹草动，更像是有人踩着碎石小心移动的声音。
墨言的身体瞬间绷紧，他无声地碰了碰旁边的铁心。
铁心立刻睁开眼，眼中没有丝毫睡意。他顺着墨言示意的方向望去，黑暗中，隐约能看到几个黑影正弓着腰，利用河床的落差，向他们这边快速摸近！人数不少，至少有七八个！
“抄家伙！有人摸上来了！”铁心低吼一声，声音不大，却像惊雷般炸醒了所有人！
陆轻尘几乎是从地上一弹而起！白芷也猛地睁开眼睛，迅速将身边装着药材的包裹紧紧抱在怀里。赵天佑和他的护卫则惊慌失措地爬起来，手忙脚乱地去摸武器。
但已经晚了！
那几个黑影见行迹暴露，立刻发出一声嘶哑的吼叫，猛地从河床下跃起，如同扑食的饿狼，直冲过来！他们手里拿着五花八门的武器——砍柴刀、磨尖的铁棍、甚至还有沉重的石块！目标明确，直指看起来最弱的女眷（白芷）和行李，以及那几匹受惊嘶鸣的马匹！
“保护白大夫和东西！”铁心厉喝一声，反应快如闪电！他并没有第一时间用弩——距离太近，容易误伤。而是反手握住匕首，身体一矮，如同猎豹般迎着一个挥着柴刀扑来的暴徒撞去！
他的动作没有任何花哨，只有最简洁高效的杀戮技巧！侧身让过劈下的柴刀，匕首如同毒蛇出洞，精准地刺入对方腋下！那暴徒惨叫一声，柴刀脱手，踉跄后退。
与此同时，另一个暴徒从侧面抡着铁棍砸向铁心的脑袋！铁心看都不看，另一只手如同铁钳般猛地抓住对方挥棍的手腕，用力一扭！同时膝盖狠狠顶向对方小腹！那暴徒闷哼一声，痛苦地蜷缩倒地！
墨言也没有闲着。他没有直接硬拼，而是像一阵风般绕到一个试图去抢马的暴徒身后，伸出脚巧妙一绊！那暴徒猝不及防，下盘失衡，向前扑倒。墨言顺势用一根削尖的硬木棍，狠狠戳向对方的后颈！那暴徒哼都没哼一声，就瘫软下去。
陆轻尘则发挥了他的速度优势！他像一道鬼影在混乱的战团中穿梭，不正面交锋，而是不断从侧面和背后骚扰敌人！他捡起地上的碎石，精准地砸向暴徒的脸，或者突然冲过去推一把，破坏他们的平衡，给铁心和墨言制造机会！
“拦住他们！别让他们抢马！”赵天佑的一个护卫还算忠勇，拔刀挡住了一个冲向马匹的暴徒，双方刀棍相交，打得火星四溅！另一个护卫则护在赵天佑身前，紧张地挥舞着刀。
赵天佑本人则吓得魂飞魄散！他从小到大连打架都没见过几次，何曾经历过这种真刀真枪、以命相搏的场面！他看着眼前刀光闪烁，听着惨叫和怒骂，闻到了血腥味，双腿发软，几乎要瘫倒在地。
一个被陆轻尘干扰、恼羞成怒的暴徒，见赵天佑这边似乎防御薄弱，嚎叫着挥着一根钉着钉子的木棒，朝他冲了过来！
“少爷小心！”护卫惊叫，却被另一个敌人缠住。
赵天佑看着那张狰狞扭曲、充满杀气的脸越来越近，死亡的恐惧瞬间压倒了一切！他尖叫一声，求生的本能让他下意识地抓起地上一根用来支撑窝棚的粗木棍，闭着眼睛，胡乱地向前抡去！
他根本不会什么招式，全凭一股蛮力和恐慌！那木棍毫无章法地挥舞，却恰好撞上了暴徒砸下来的钉棒！
“梆！”的一声闷响！木棍震得赵天佑虎口发麻，钉棒也被荡开少许！
那暴徒没料到这个看起来吓傻了的富家子还会反抗，愣了一下。就这一愣神的功夫，旁边解决掉对手的铁心猛地掷出手中的匕首！
“噗嗤！”匕首精准地插进了暴徒的侧颈！鲜血喷溅！那暴徒眼睛猛地凸出，嗬嗬了几声，重重倒地，手脚抽搐了几下，就不动了。
温热的血液溅了几滴到赵天佑脸上。他呆呆地看着眼前还在抽搐的尸体，看着那插在脖子上的匕首，又看了看自己手里还握着的、沾着血迹的木棍，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战斗结束得很快。这伙暴徒虽然凶悍，但大多是凭着一股狠劲，缺乏真正的配合和训练。在铁心这位仿佛经历过沙场的狠人、墨言诡异灵巧的偷袭、陆轻尘速度的干扰以及两名护卫的拼死抵抗下，很快就被击溃了。
地上躺了四五个或死或伤的暴徒，剩下的两三个见势不妙，发出惊恐的喊叫，连滚带爬地逃回了黑暗的河床，消失不见。
营地周围，一些被惊醒的难民冷漠地看着这一切，没有人出声，没有人帮忙，甚至有些人下意识地把自己缩得更紧，生怕被牵连。仿佛这一切只是这绝望夜晚又一幕寻常的戏码。
窝棚边，暂时安全了。
铁心走过去，面无表情地从尸体上拔出自己的匕首，在死者的衣服上擦干净血迹，收回鞘中。他的动作冷静得近乎冷酷。
陆轻尘喘着粗气，胸口起伏，看着地上的血迹，脸色有些发白。他虽然跑得快，但近距离看到如此血腥的场面，还是第一次。
白芷快步走到那个受伤的护卫身边，检查他的伤势——手臂被划开一道口子，所幸不深。她立刻拿出药粉和布条进行包扎。
赵天佑还在干呕，脸色惨白如纸，浑身抖得像秋风中的叶子。他的一个护卫扶着他，低声安慰。
墨言默默地将被推倒的窝棚重新扶正，然后走到铁心身边，警惕地注视着四周，防止还有第二波袭击。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死亡的气息。
没有人说话。一种沉重而冰冷的明悟，压在了每个人的心头。
在这片法纪崩坏、弱肉强食的荒原上，仁慈和软弱，只会成为被吞噬的理由。刚才如果不是铁心狠辣果决，如果不是墨言巧妙配合，如果不是陆轻尘机敏扰敌，甚至如果不是赵天佑那一下慌乱的挥舞……倒在地上流血哀嚎的，可能就是他们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