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羽从衣柜里取出两件衣服,各抓着衣架,展于身前问我:“你觉得哪件合适?”
左手是纯棉粉色的翻领睡衣长裙,右手则是一件半高领的黑色长袖打底衫。她的面容夹杂在两枚衣架钩之间,平静无波的眼睛总感觉带有一丢极力的克制与质问,好似虹膜下的暗流涌动。
我左右打量一遍,让我来选择也整不出个英明果断。说道:“你自己决定好了。”
“啊?”迟羽眼肌不满的跳了下:“你情商能不能高一点?问你半天就回答这个,不如不回答。瞎选都好啊,哪怕你敷衍一笑,说哪样都好看,对女孩子也是一种表示啊。”
“那你自己选吧。”我没这个心思。
“你二五啊!我用得着要你帮我选吗?我要的是你的态度!”她野蛮的破口斥道。
我没办法,食指的指向在两件衣服之间来回游走,半天仍然捉摸不定。苦思冥想,既然要的是我的态度,那我干脆态度放好一点,作出一个大概率她这辈子都没听见过的答复。
我说:“你一丝不挂,站在黑夜里,整片天空都是你的衣服。”
话一出口,我俩都滞住了。
迟羽眼睛睁大,漆黑的瞳孔里上上下下写满不可置信。
我开始后悔了,这个女生的反应怎么突然正常了?以她的行为风范,难道不应该恍然大悟,意味深长的感慨:“扫得寺内”,或者让我亲身示范一下?总之不该是这么震惊才对,搞得像我对女性出言不逊,是一种言语上的轻浮。
10秒钟过去,她有些不知道放哪。衣服下摆摇了摇,她脑袋也不知所措的晃了晃,旋即丢进衣柜,像是拼命要关闭一道窗户,重重的把衣柜门带上。
砰!
粉色艳丽的睡衣长裙一半被夹在外面,如同交织在晚霞与深渊的日暮下,一叶遮截的溪涧流水。刹那间,瀑落于颈项的秀发好似吸收了灯光所驱散的寂寥,发丝的丽影漾出忐忑又动然的形状,游荡于皙白嫩滑的肌理之上。
“整片天空都是我的衣服?”她重复这句话,眼神挤出浮夸的困惑,绞尽脑汁的挠了挠头,指甲在云鬓中发出沙沙适感的声音。“所以裸奔的人其实没有在裸奔?”
“某种意义上是的。”我万分不安的道出这句我自己都不信的话。
“也对哦,穿衣服的人在隐蔽,消匿在波涛汹涌的俗世,只有裸体之人穿戴无尽的黑暗。你是诗人!”迟羽眼冒精光,拳头像是表达亲近的往我胸口猛的捶过来。
“唔……”我差点缓不过来,口齿艰难的挤出道:“葛优说过什么来着,裸体一旦成为艺术便是最圣洁的,道德一旦沦为虚伪便是最下流的。”
“所以你希望我真这么做吗?”她微笑的抿紧口唇,期待的看向我。
我捂住被她暴力冲击过的部位,回答:“你真这么做?”
“想得美!”她刚开始的笑容瞬间化作一团乌云密布,眼瞳里一闪一闪的光点被冰冷的口气磨砺的锋芒四溅,直勾勾若一道铁链,赋予我后背一片凉感。
迟羽冷色的翻开衣柜,把之前露在外面的睡裙给随意塞回去,搅的里面叠的井然有序的衣物乱糟糟。然后取出一套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睡衣,拉开抽屉,拿走一条内裤。
“闪开!”她走过来,叫的有点大声。
我识趣的给她让路,心想不就是讲了句偏低俗点的话吗,犯得着闹那么大情绪吗?她自己给我讲过的颜色内容与之可相差甚远,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只允许自己说,岂不是太不讲道理了。
迟羽在门口换上拖鞋,一手推开卫生间的门,正准备进去,忽然想起什么。再度转过头看我,脸上已经褪去刚才暴躁的神色,俨然一副心平气和,转变之快,令人摸不着头脑。
“饭菜已经摆桌上了,饿了就先吃。酒在袋子里,不过我建议等我洗完澡再喝。”
我比了个oK的手势,她关上门,世界安静了。
空调应该是在她回来的时候打开的,怪不得有点冷。
浴室里传来女生脱衣服的声响,我从床尾绕过去,路过书桌,顺便用指头摸了下桌面。甚是平滑,灯光下泛着些许冷冽,和她家厕所一样整洁无垢。抬起手来,搓了搓手指,竟真的一点灰尘也没有。
连书桌都清洁的这么到位吗,看来每天至少会擦拭一次。
好奇之下,我很想知道她平日里喜欢看什么书。
不过可惜,书桌自带的小书架上陈列的虽然的确是实实在在的书籍,但类型委实与我的兴趣天差地别。
迟羽爱看一些杂志类的书,而且是涉及的领域广阔,有人文地理的,有情感案例的,还有科普杂志。其中还有几本漫画书,边角翻的有些起卷了,而其他书籍则整齐如初。
看来平时漫画看的最多,其他一些纯文字的杂志究竟是略微阅读过一遍,还是买来就没打开过,便不得而知了。
我决定等迟羽洗完澡出来再吃,即便肚子已经很饿了,手脚有些使不上力,头晕乎乎的,但应该还能再忍一忍。
依赖,迟羽这人虽然脑子可能不大正常,但好歹待我热情,我不能一个人先发享用。二来,我害怕用餐时,那些不愿去考虑的问题混入悲凉的风里,扎入我的思绪。那样我会无比痛苦,或许山珍海味都会在巨大的忧愁下味同嚼蜡。
那时,我便无以逃避。
女生洗澡时间好像或多或少都挺长的(个人理解),是不是她们头发长的原因,所以要洗很长时间。这段索然无味的漫长等待,我穿着迟羽穿旧的拖鞋,在这间本身不具备多少可活动范围的房间里踱步。
从床头走到书桌,路过小餐桌上已经浇淋好汤汁的烤鸭,驻足在阳台与卧室中间的门前。
窗帘是分开的,门上依旧镶了一块透明的玻璃。
我额头顶上去,角度好似仰视。
傍晚了,天穹黑沉沉一片片压制住对面楼栋的顶面。
二楼的高度刚好与小区栽培的树冠平行,枝叶笼着一团灯火,光线耐不住的从间隙溢出来,朦胧的照亮许多个建筑的窗户,或亮或暗的长短格子,排列的来自不同经历所凝结的苦涩。
一只麻雀从树木中惊出,看不清羽毛的色彩,好似听得见缝进月色的凄美。风吹草动以及翅膀切割的晚意,像是一快木柴上滋滋作响的火焰,将小区寂落的景色焚灼成一片灰白。
只是因为噪杂的声音过于真实,便成就了极度的静。这份嘈杂所衬托的静是压抑的,无法共识一团呐喊的心,于是夜风流过的痕迹更像是叹息,几乎透明,最后也只留下重量。
无声的溃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