拳头里的脆弱时时发出扎而不破的刺感,就好像夜晚缝进掌心纹路后发出的哭啼。
张开手,那枚树叶已经被我捏成碎片。我不应该有这么大劲的,而我有多大劲都无法把一枚大好年华的树叶碾的破败不堪,唯一的可能,这枚大好年华的树叶本身已经破败不堪。
确实如此,它这么浅薄而脆弱,时间的风扯下来它灵魂潋滟的润泽,连一滴泪都挤不出来。
我已经忘了我在这棵树下待了多久,其实好算,只需要数一数树根旁边的干燥泥土上有多少根,踩灭的烟头,再加上我嘴里快要殆尽的这一根,就能模糊的推断我原地徘徊的时间。
我也不记得自己为什么要握紧拳头,不太清醒,就好像尼古丁没有头绪的延伸无意间触碰到了,记忆干枯的某个死角的,柔软部分。
所以我拼命想抓住什么,手里只有一枚干枯的树叶,不知从哪飘过来,趁我抽烟失神期间落到我手上。
我又为什么要伸出手,头顶只有一棵我说不出名字的树。它的叶子为什么是红色的,落下来又为什么是干枯的。
我无从得知了,似乎也没有意义去探究这些不能改善我生活和心理健康的东西了。
红色的树叶,孤影路灯下泛着迷茫的黄。我轻轻一吹,弥散空中,给公寓楼下的瘦弱光景装点一抹零散的碎片滤镜,像老式电视机带有杂音的雪花屏。
我已经不想计算自己愣神多久了,知与未知,我都熬了很久,事实上在我手机日历个位数的符号翻页的那一刹那,我已经算是迟归。
本来想着趁着今晚不用加班,我去酒馆喝点酒,稀释一下被工作搅浊的心情。运气好,遇到夏婧,索性多聊了一会儿。
也不是完全忽略了光阴的流逝,我记着时间,只是不太当回事。上班期间需要注重的太多,我注意力那么有限,不得不选择性淡漠那些工作以外本应该重视的东西。
于是我更加犯不着着急,都是太晚回去,迟一秒和迟一个小时的区别不大。
最后一根烟抽完,我想去小超市买瓶Ad钙奶中和一下口腔的烟味,突然想起来这个时候已经关门了。所以我坐在在公寓楼下的台阶上吹了整整十分钟的晚风,感觉身上烟味差不多散去了,才忐忑带点无所吊谓的进入公寓楼。
电梯上升的过程,我把眼镜带上,这样显得我是加班到夜里。疲倦的面容,一眼就能识破。我从没加班到这么晚,三更半夜才回来,只有一种可能,她不可能看不出来。
然后,电梯内的电子显示屏,数字逐渐朝我住处的那一层逼近。还有两层,我琢磨一个女人要是这个时候没睡觉,男人一回家,她是什么心情。
女人的心思最难猜了,我二十几年都没整理一套完整的公式能有效应付。这不是固定、死板的东西,可我是固执的人,故而我处理感情问题很难得心应手。
终于在电梯门打开的那一刹那,我心里犯怵。声控灯如倒置的喷泉,给过道洒上清冷的光线,清晰地板的拼接线,还有消防柜里连贯叠放的消防带,我第一眼联想到大肠。
心里嘀咕一阵,我只得劝慰自己,她平时也不会对我大吼大叫,最多只是投来平静且威慑的渗人眼光。我完全没必要怕她,如果害怕一个基本不可能杀死自己的人,只能说明我在乎她。可我要是连她都不在乎,我还能在乎谁?
楼道两侧交错排列的门如俄罗斯方块从我身旁路过,我轻手轻脚的走,来到住处门口。蹑手蹑脚的从口袋掏出钥匙,尽可能不发出一点声音,然后不可避免的与锁孔发生碰撞。
酒精微褪的微醺状态,我视野稍许迷离,颤栗的目光如同我第一次来她住处的时候。正巧那个时候她住所的灯泡也是不太安稳,一闪一烁,我在忽暗忽明的房间里如履薄冰的进入她,现在我小心翼翼的把钥匙插进锁孔。
开门声很小,我几乎是一点一点堆积手腕扭动的幅度,到一定程度,门锁咔嚓一声,响度和平常开门无两样,只是我以为慢一点声音就会小一点。
悄悄打开一条门缝,我没急着进去,而是站在门口窃听。楼道走廊的声控灯暗下来,色调与屋内趋同。
模糊中,我渐渐适应的眼睛可以看见卫生间那堵白墙,上面贴着脸盆大的贴纸,一只布偶猫慵懒的趴在一块木牌上睡觉,下面写着“欢迎回家”。
这是她贴上去的,她说这样一回家就会明白有一只布偶猫等我好久。但是我更希望她早点睡觉,要不然我还得从我浆糊一般迷糊的酒后大脑里捞出点解释,在她不厌其烦的逼问下给她一个交代。
安静如斯,门内门外都一样。
我心里暗骂:该死!
因为她睡着时的呼吸是夹杂一点鼾音的,不是很强烈,无其他噪音的环境可以听的很清楚,包括频率、每次打鼾的振幅,轻的就像一朵珊瑚在水里挥动银杏的微小。
然而我什么也听不到,房间里灯关着,鞋架上摆着她上班时穿的黑色乐福鞋。有时候她懒得穿袜子,就穿一双洞洞鞋出门,也摆在上面,她在家里。
如果开着灯,显得像她刻意蹲我回来,关灯躺床上就是半夜睡不着,刚好我回来了,就可以顺势质问我一番。
就算我想尽办法回避,一切都来不及了,我开门她一定听得到。漆黑的房间里没有传来呼应,我将错就错的闯进屋里,就和平常一样的力度关门。
转头扎进卫生间,先对准马桶排个水,然后我才有理由去水池洗手。水龙头开着,我敷衍的把手沾湿,抄起洗手液的塑料瓶,往口里挤出一小条。
漱口不能太大声,她会知道我在漱口,就会猜到我在外面抽烟回来。所以我也只是含着水,自然而然的让洗手液溶化,轻推,自然而然的漫过牙齿和手头。吐的时候是自然而然流出来,流到手背上,与划拉作响的水龙头一起,旋进排水口。
应该差不多了,我关上水龙头。侧墙透明挂钩上的擦手专用毛巾,她每天换一条洗一条,轮流使用。就是不太吸水,我很均匀的擦拭手心手背,仍保留着些许潮湿。
开关啪的一声,橡木门底下伸进来微弱的护眼暖黄灯光。她真的没睡着,塑料软软拖鞋踩在圆盘豆实木地板上噗嗒噗嗒,相对安静的环境下趋近心脏的鼓点。
最后那双拖鞋停留在门外,我和她隔着一扇门,非透明看不见,但可以想象到她双手抄在胸前,猫头鹰站立枝头般的眸光,隐藏在无声黑夜中的幽秘汇聚到她的眸光。伤害不了我半分,却也不寒而栗。
我犹豫要不要开门,可是她站在门外,我总不能在卫生间过夜。最后只能决死,抓住门把手,滞停两秒。
两秒的时间里,我反复思考,一个女人面对一个不报备在外喝酒还可能残留烟味的,晚归的男人,眼神里的责备是否覆盖住朝夕相处的感情。
拖鞋头像是一支吸满墨水的钢笔,有节奏的敲击卫生间门口绣有可爱小动物的吸水防滑地毯。
我又愣了两秒,想也不想,拉下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