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从睡梦拉回现实,身体的骨髓流淌着一股静心的凉。这种凉伴随清醒,如泡泡纸绽开的,一点一滴分解。很快,来源于夏日和山村的炎热飞到我的皮肤。
我睁开眼,采光极差的房间里终于看得到破旧的天花板,隔着陋孔百出的蚊帐。
来自少女特有的花香也清晰起来,我惺忪着眼睛,转头,发现魏语早就醒了。
她没有下床,背靠墙壁。双腿就像我昨晚刚爬上床的姿势,蜷曲着,双手环抱膝盖。
耳机线从她的双耳下垂,于胸前汇集,一条白色带有折叠痕迹的耳机线如一枚雪花降下的重影,从她黑色宽松t恤上飘流,落进她短裤的左口袋。
她嘴巴紧闭,两端似有微微下撇的弧度。睫毛低垂,用一种毫无情绪,但深邃的眼光看着我。那不动的视线,宛若长白山天池,将我捆扎。
我带着起床的倦意,缓慢坐起身,弯起一条膝盖。看着她的脸,总觉得她处于一种落寞的状态。
我第一句话:“醒了?”
魏语轻轻点点头,没有进行“你废话,我看上去像没醒吗”的蛮横,而是静穆的,瞳眸里凝结的孤单愈发澄寂。
我搞不懂,她为何一大早这么消沉。起床气不应该是大吼大叫,没有理由的撒脾气吗?她怎么这么安静呢?
“没睡好?”我打问。
魏语摇摇头,唇齿轻启,声音特别低沉:“不是,我怎么可能没睡好,我睡眠质量好的很。我不打鼾,不梦游,而且……”她顿了顿,眼神犹豫,“而且你一直在我身边。”
我愣住了,但没多想。
下床,双脚插进拖鞋里,“那就好,我还怕你不适应山里的环境,患上精神衰弱呢。”
魏语终于恢复一些往日的生气,怼道:“你还是关心你自己吧,你昨晚一定睡的比我晚。”
“你怎么知道的?人应该记不得睡着之前的记忆。”
“要你管!”魏语蹬脚小有力的踹了下我的屁股,“再碎嘴,小心我出门把你锁里面。”
看到她一成不变,还是那个任性的小狂子,我感到一丝宽慰。转而想到昨晚婆婆从外面把门锁了,猛然一惊,“婆婆早上来开锁没?”
“开了,”魏语指指木门,“早上我听到开锁声了。”
“那你还不出去?”
“我没尿!”
……
……
我们走出房间,储物室的大门敞开着 阳光斜斜的落进来,在门槛前面镀上一层光白温度的金纱。
跨出大门,踏进阳光里。今日天气正好,昨夜的雨仿佛是一把雨刮器,刮走了乌云。
扰民的猫咪从房梁上跳下来,迈着猫步走到石台阶上,侧头警惕的望了我们两眼,然后身手敏捷的跳上外墙挂着的木架。
空气中传来鸟鸣,叽叽喳喳,潮湿蒸发的味道弥漫,混杂山林的竹叶香和老屋气息。
我把手支在眉毛上,为眼睛挡住一小片晴朗,“婆婆人呢?”
魏语无所谓的耸耸肩,“不知道呀。”
说曹操曹操到,
咚……咚……咚……
婆婆杵着一把实木拐杖,弓着背,背上背着个大竹条背篓,缓慢艰难的从老屋后面的小道绕过来。
看见我,露出老母亲慈祥苍枯的笑容,胶鞋步入院落的石板,拐杖叩在上面,尤为清响。
“儿娃子,睡醒啰?饭吃了没的嘛?”
“饭?哪有饭?”我左顾右看。
婆婆和蔼一笑,把拐杖倚在台子边上,解下背篓,往地上一倒。
成堆的玉米如金黄灿烂的雪崩,涌向地面。
我这才注意到,院落上已经堆积了一道等膝高的玉米小山。
“我清早八晨给你们熬了稀饭,还有昨晚剩的些菜。我都搁锅里头熯热咯,你们刷完牙就赶紧吃哈 。”
婆婆还给我们做早饭,我真的,感动的要哭了。
魏语不是很煽情,她蹲在晾晒鞋物的地方,摸了摸我跑鞋的内侧,“嗯……你鞋子还有点湿。”
“那当然了,太阳才出来多久啊。啊!妈,你这么早就起来干农活了!”我惊呼。
婆婆笑了笑,拧了拧皱巴的鼻子,“早起的鸟儿有虫逮,干活路就得手脚麻利、勤快些!要不然饭都没得吃。”
我心酸,一个老年人,头发都快全白了,正值享乐的年纪,怎么比我们这俩年轻人还要努力。“婆……妈,你歇着吧。”
婆婆笑着摇了摇头,走上台阶,从厨房门口的小板凳上拿起那把蒲葵扇,“我都习惯咯。早些年年轻气盛,心头总想着翻过大山出去闯闯。现在呢……”婆婆叹口气,“唉……在这山上待久了,早已习惯这边的日子,反倒去镇上、城里头,浑身不自在,干啥都不得劲儿。”
正巧我鞋子还没干,穿一双潮湿的鞋子也不舒服,恐怕还得在这山上待一会儿。考虑到婆婆这么照顾我们,做人要知恩图报。
于是我顿生一念,提议:“妈,等我吃完饭,我们帮你干农活吧。”
婆婆扇了扇风,“你做啥子农活嘛!这些粗活路,交给我这种老辈子来干。”
我当即进入大孝子角色,上前给婆婆捏捏肩,“俗话说,入乡随俗,就当是让我体验一下农村生活。”
山村里没什么好玩的,反正也没什么事做。
婆婆笑着拿扇子给我送来清凉的风:“不愧是我的乖儿娃子,去趟城头,硬是变得懂事多喽。行嘛,屋头还有个背篼,你们吃完饭,就去苞谷地帮我掰苞谷。记到哈,千万莫硬撑,背不起就歇倒,莫把个人累伤了!”
“好!”
魏语松开我的鞋,起身,面对正盛的阳光,留给我们一个模糊的背影。她搓了搓刚才摸鞋的手指,把水渍擦干。
我一惊,不好!把她忘了,她和婆婆不对付,这次又是我主动找事。恐怕她此刻心里对我很不爽吧。
魏语对着院落前的一排高耸的竹子,发呆片刻,转过身,坚定道:“我和你一起去。”
“啥?”我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没听错,“你没看到刚才婆……妈背来的那么一大筐玉米吗?那么重,你背的动吗?”
“怎么背不动?别小看本姑娘。”魏语自信满满的亮出拳头,“还有,在四川那叫苞米。”
不知道她哪根筋抽了,换以前,她应该懒的蹲在地上,哀天哉道“我累啊,走不动啊,姜言你背苞米能不能顺便背我啊。”
突然这么有干劲,我真有点还不习惯。
不过这也好,有同龄人陪在身边,一路上不会那么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