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风还在打磨夜空的灰白,她的眼睛像星星、像玫瑰。
假如视线浸泡在静谧,直线的、黏缠的眼光,是丝线、是绸带。
包裹我,就像我蜗居在她蚕茧的眼睛里。
“你看到了什么?”魏语问道。
“一个男生画地为牢。”我回答:“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的人,对吧。”
魏语没有正面回答我,而是单手托腮,视线一刻不离,“你以前跟我说过,婴儿通过他人的凝视建立自我认知。你也是通过我的眼睛,认识你自己吗?”
“我不是婴儿,”我说:“但是……我好久不认识我自己了,如果你的眼睛真是一面镜子,我不妨成为镜子中的我,只要是你希望的,我也希望的。”
“那是幻象,那不是真实。你不应该成为我眼中的你,你应该超越幻象,找到真实的你。”
“我找不到。”
“你找的到,”魏语反驳:“否定幻象,超越幻象,建立真实关系。”
“……”
有时候,她说的话我听不懂,却又觉得有道理。似懂非懂的东西,总是如此吸引我。
我琢磨半天,结合自身,深思这句话。
我虽然17岁,可我探索世界的模式依然如同婴儿。一点点摸索,一点点的认知,毁灭,再新生。颠倒再重塑。
什么是真实的我?
在叶灼华面前,我似乎没那么多压力,因为她足够强大,我理所当然的认为我只需要被保护,而无需肩负过于沉重的责任。所以在叶灼华面前,我就是一个提供情绪价值的侍服。
后来我发现我真正爱的是魏语,我不能像以前那样得过且过,我害怕自己不能保护她,觉得自己配不上她。所以我从没心没肺的浪子变成抬不起头的衰仔。
我对自己的认知因人而异,因人而变,我仿佛早已迷失。
什么才是真实的我?
我不知道,如果有一天,我知道了,希望还来得及。
“你呢?”我打问道,目力一丝不苟,毫不吝啬,如蝴蝶驻留的,围绕她水晶框架的眼眶,像陀螺,回旋、汇聚,飞入她油菜花籽的眸空银河。
愈发的,我开始期待神迹,那种不可能降临我渺小生命的,扭转枯荣的。但还是很期待,我渴望从一个眼神得到答案,宛如小孩子朝屋顶扔硬币,许愿一颗糖。
魏语终于眨了眨,蝴蝶似的睫毛扇动,“我从里眼中看到我自己,看到我的存在。”
“那不和我一样嘛。”
“是的,”魏语缄默片刻,道:“我在你中成为了我。”
那个时候我听不懂这句话,也没有心思去深度解索,只是觉得她这句话绝非空穴来潮。
后来我刷短视频,无意中刷到黑格尔,有一句话这么说“自我无法孤立实现,必须通过与他者的辩证互动才能获得真实存在。”
结合之前她提到的“我对她的改变”,或许,在我们相知的过程中,某个我不在意的片刻。她通过我发现了她的“自我”,她让我看她的眼睛,也正是想让我通过她,发现我的“自我”。
两个人因对方的存在而存在,因彼此的注视而完整。两个独立的个体,组成一个圆圈。
就像两座相邻的冰山——看似独立矗立,实则在水下连成同一块大陆架。当她说出“我”这个词时,无数个“她”的回声已在词语的褶皱中悄然共振。
我再也无法从其他女人身上,感受到涂抹草莓奶油的理性,甜而不腻的烂漫。
我沉默好一会儿,“可是我感觉,我没有在你中成为我。”
“再看仔细一点。”她说。
我把头缓慢凑过去,越来越近。她的瞳眸和月亮一样放大,星屑如潮水扩张。
我们靠的越来越近,我不介意像一格竹子伸长脖子,真空的内在用她眼波的水填满。
我们越来越靠近,鼻尖的距离,视线的长度,磁场的纠缠。
再近一点就碰上了!
温软若草莓的嘴,流云般的唇纹,像彩虹、像水果,吸引我。
腼腆似青苔的我,一刹那脱下沉重的拖垮我的拘束,饥饿的渴望一个吻。
她不抗拒,眼皮微眯,宛若花草收缚昆虫的,擦去视觉里所有不必要的物质,留下我,还有一双缓缓移动的眼睛。
0.1厘米的距离,折算成时间单位,0.1秒不需要,约等于一瞬间。
“哈喽!”张荣博的声音从不远处不速的杀过来。
我急忙抽身,捂住干净的嘴。
魏语扫兴的瞪眼,不是瞪我,她转头看着张荣博,仿佛有兵刃顺着眼光放射。
张荣博一脸儒雅随和的笑容,手里拎着塑料袋,塑料袋里装着一杯柠檬茶,上面插着吸管。从前面,背对街道两旁的灯光,迈着高材生专有的小碎步,挥动手臂朝我们跑来。“我找你们好久了,总算找到你们了。”
谁要你找,我们不需要!
魏语收起血光的眼神,转而平静安稳的回应他:“让你担心了,我们没事。”
“衣服都湿了,肯定有事,你们……”张荣博来到距离我们两米左右的地方,忽的停下来,手中的塑料袋受惯性摇摆几下,黯然无声的自然垂直。
张荣博的眼睛没看魏语,也不是看我,而是盯着我们中间。
我这才想起来,我们还牵着手。虽然有种愉悦的骄傲感,但是在外人面前这么亲昵,我还怪不好意思的。
下意识松开手,0.1秒不到的时间,魏语如大象鼻子吸水一样,又把我手牵住,一脸得意的冲张荣博感谢道:“有劳学长,大老远的把我的柠檬茶送过来。”
张荣博客气的笑笑:“没事,顺手之劳。”然后,小走过来,把柠檬茶抬到魏语面前。
我一看塑料杯的顶封,这不是我给魏语买的嘛。她喝过了?里面还保留一半。
魏语接过,再度合乎礼仪的说了声“谢谢”,然后捏着吸管的露空部分,搅了搅。
空气陷入一阵不太自然的凝固……
张荣博看了看我,眼神似乎在打量,起皱的嘴角仿佛在思考。
我被一个男人以这样的眼光盯着,委实不自在。
这时,魏语打破沉寂:“时候不早了,我看……我们是时候走了。”说完,她吸了口柠檬茶。
张荣博轻轻一笑,“好的,你们,早点休息。”
我们?
魏语从台阶上用跳的方式站起来,顺带着把我也拉起来,拍了拍屁股后面的灰,“今天偶遇学长,在学长的陪伴下,我们玩的还是挺开心的,以后有空再聚。”
开心?开心个鬼!白天我难受死了!
张荣博颔首低眉,苦涩的笑了笑,随后又转化成一种释然,抬起头来望着我们:“能遇到你们,我也很开心。我说的是心里话,有的时候,看到别人开心,我自己也能开心起来。难道你们后来不开心吗?”
额……
我闷然,仔细想来,虽然之前发生过不愉快,但我和魏语最后还是和好了,结局还是不错的。
于是我回道:“开心啊,当然开心,出来旅行必须必须开心。”
说话间,攥住我的那只手,更温柔的包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