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鲤轻摇头,袖袍微扬。
哗啦一阵铁链声自水面传来,一道人影被锁链拖拽着浮出河面——正是大威!
此刻的他身形恍惚,脸色惨白,痛苦不堪,可嘴里仍不停地嚼动着什么。
青鲤唇角微扬:“我让他日日夜夜沉在水底,尝尽窒息滋味,顺便把青城河里的脏东西都清理干净。”
“等哪天我真进了阴曹地府,再把他一并带下去,交给阎王发落。”
至于怎么个清理法……只消瞧瞧大威口中正咀嚼的东西便明白了——那些淤泥腐物、破布烂纸,竟全被他生生吞进肚里。
“苏公子,这场戏可还入眼?”
“颇为有趣。”苏荃含笑点头,转向青鲤道:“既然事已了结,我也该动身了。”
话音落下,他足尖轻点,从船头缓步而出。
徐勇厚刚想提醒脚下是水,却惊见苏荃竟如踏实地般,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稳稳行走,直至岸边。
随即手腕一抖,夜空中骤然响起一声长嘶,一匹雪白马儿凭空出现。
望着那人骑马远去的身影,青鲤立于舟中,面对二人惊愕的目光,深深一揖,朗声道:“恭送真传!”
“真传?”徐勇厚一脸茫然,小心翼翼地问,“河神大人,那位苏先生……到底是什么来头?”
洪乐也睁大眼睛,满是期待地望向青鲤。
河神笑了笑:“对你们而言,他便是天上的人物。”
言罢,身形一纵,半空中化作一条巨大的青鳞鲤鱼,哗啦一声跃入河水深处。
船上只剩两人呆立原地,面面相觑。
许久,洪乐忽然开口:“要不……咱俩喝一杯?”
“好!”徐勇厚用力点头,哈哈笑道:“咱们这等凡人竟能亲眼见到神仙行事,这般机缘,不醉一场岂不可惜!”
山道弯弯曲曲,月光斜洒,照得地面凹凸斑驳。
一匹白马不紧不慢地前行,马背上半倚着一名白衣青年。
他左手枕在脑后,右手捧着一本厚册静静翻阅。
四周幽暗仿佛不存在一般,他的双目清明如炬,字句一览无遗。
书名唤作《阅微诸物笔记》,翻它一则为增长见识,了解些未曾见过的魑魅魍魉;二则打发寂寞,权当读一部离奇志怪。
说实话,苏荃始终无法理解茅山内门那些老道士——要么百年不出洞府,要么终日枯坐诵经参玄。
晚风拂过林梢,伴着清脆蹄声。
苏荃回头一瞥,发现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一支车队。
显然是个行商队伍,一辆辆马车装满货物,麻绳捆扎得整整齐齐。
唯有最前那辆平板车上坐着一位老者,身旁还跟着个小女孩。
小姑娘约莫七八岁,生得灵秀可爱,一身绣花小袄,头顶扎着两个翘起的小辫子,脸蛋嫩得像能掐出水来。
此时正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盯着马上那位白衣公子。
苏荃也温和一笑,目光随即扫过其余众人。
二十多个骑马汉子随行左右,皆穿粗布衣裳,面色冷峻,腰挎刀剑,应是这支商队的护镖之人。
可苏荃望着他们的眼神,却隐隐透着一丝异样。
“小哥。”
他的坐骑本就走得不快,很快就被车队追上。
车上的老者招呼道:“独自赶路?”
“嗯。”
“不如上来坐会儿?”老人笑着邀约,“咱们人多热闹,你若信得过我这把老骨头,就搭个伴儿,喝口热茶暖身子。
这深更半夜走荒山野岭,总归不太安稳。”
“马可以叫人替你牵着。”
苏荃略一思忖,并未推辞:“那就叨扰了。”
“说什么叨扰。”见他走近,老人递上一杯热茶,笑呵呵地说:“不过一杯粗茶,图个暖和罢了。”
又转头吩咐:“雀儿,去把桂花糕拿来。”
“哎。”小女孩应了一声,蹦跳着往后车厢跑去。
趁着孩子不在,老人拱手自我介绍:“老夫姓于,名叫有鸿。
那是我孙女,叫于雀。
这一趟运些土产进城贩卖。”
“在下苏荃。”青年回礼。
“苏荃?”于有鸿点点头,“好名字。
看公子气度,可是读书出身?”
眼前这位青年眉目清朗,肤色如玉,举止温雅,一看便是书香门第养出来的俊秀子弟。
“不是。”苏荃轻轻摇头,“我是个修道之人。”
“道士?”于有鸿一怔,上下看了他一眼,忍不住笑了,“老眼昏花,倒没见过像小哥这般清秀的道门中人。”
这时那小姑娘于雀抱着个包袱跑了回来,队伍重新启程。
包袱一打开,热气腾腾地飘出甜香——是用糯米掺了桂花、白糖和花生蒸成的糕点,软糯清香扑鼻而来。
“请用。”于有鸿抬手示意。
苏荃也不推辞,点头取了一块放进嘴里慢慢嚼着。
那边小丫头早按捺不住,抓起一块就啃了起来。
“实话说吧,”于有鸿缓缓开口,“其实我也算半个修道之人。”
所谓居士,便是虽未正式入道门,却信奉道法,诵经礼神,参习修行,平日里若有道观做法事,也常去帮忙打理,身份介乎俗人与道士之间。
不只是道家,佛门之中也有不少这类在家修行者。
“哦?”苏荃随口问,“老人家是在哪座山上修持的?”
“茅山。”老人笑着答。
苏荃咀嚼的动作微微一顿:“茅山?”
“正是。”于有鸿颔首,“还未请教,道长师承何处?”
“巧了,也是茅山。”苏荃笑了笑,“看来真是有缘。”
“道长竟出自茅山?”老人眼中顿时多了几分敬意。
正说着,一直闷头吃点心的小丫头忽然抬头问道:“那你以前怎么从没见你出现过?”
“孩子不懂事,还望莫怪。”
于有鸿连忙解释,“先前我带她上山进香时,一位老前辈看中了这丫头,说她根骨不凡,有意收为弟子。
我去问过监院王友道,得知那位乃是山上隐修多年的高人,思前想后,便答应让她留下。
她在山上待了一年多,前些日子才刚下山。”
于雀睁大眼睛盯着苏荃。
这一年多她在山上几乎认得所有道士,可眼前这位,确实从未见过。
当初苏荃带着飞升符回山,恰巧就在她离开之后,两人自然未曾碰面。
“你是拜在哪位长老门下的?”苏荃转头问她。
“彭云丰长老。”
“彭云丰?”苏荃心头掠过一道身影。
此人确是内门弟子,与九叔一般,修的是外道之术。
显然,这一年多来,于雀只在外门活动,并未进入核心区域。
原因也不难猜——彭长老多半是在考察她的品性与家世。
如今既已带下山,想必认可无误,不久之后便会正式入门。
想到这里,苏荃看着她笑了笑:“这么说,你还真该叫我一声师叔才是。”
“啊?”小姑娘眉头微蹙,“可是……我真的一点都不记得见过你,你真的是我们茅山的人吗?”
“货真价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