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心事重重地回到县廨后巷的公廨，推开院门，脚步略显沉重。
院内，小荷正穿着一件半新的水绿襦裙，在院中雀跃地转着圈，裙裾飞扬，面上洋溢着单纯的喜色。王珏则立于一旁，手里拿着针线，含笑望着她。
“郎君归来了！”小荷见到凌云，立时停下转圈，欢快地迎了上来，显摆地扯了扯自家的新裙子，“郎君您看！王姐姐予我改的新衣裳！好看否？”
若在平日，凌云或会笑着夸赞两句。然此刻他心下烦闷焦躁，见此“乱花钱”的场景，不由眉峰一蹙，没好气地斥道：“整日便知打扮！乱花甚钱！”
小荷被他此突如其来的训斥吓了一跳，面上的笑容瞬僵住，眼圈一红，委屈地低下头，小声嘟囔：“…没…没乱花钱…是王姐姐用她的旧衣裳改的…”
一旁的王珏见状，忙上前一步，柔声解释道：“爷，您错怪小荷了。此料子…是妾身从前的一件旧衣，许久不穿了，见小荷身形与妾身相仿，便拆了改予她穿，并未花费银钱。”她说着，微福了一礼，“妾身自作主张，还请爷勿怪。”
凌云闻此，神色稍缓，目光落于王珏身上。只见她今日穿着一件素雅的月白襦裙，未施粉黛，云鬓松松挽就，虽无往日凝香阁头牌时的明艳妩媚，却别有一番清水出芙蓉的温婉风致。尤是那双盈盈眼波，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恭顺并…一丝不易察的关切。
看着眼前的王珏，凌云心下猛一动！一个绝妙的、可应对眼前困局的主意，如同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
对了！赵大虎何以看上自家？除所谓的“脾气相投”、“赏识才干”，恐更紧要的，是看中自家现今的身份前程，以及…尚未婚娶、家世清白的条件！他欲招一个能给他家门面增光、将来或能更进一步的女婿！
若自家…猝然变得“不堪”了呢？
若自家猝然纳一风尘出身的女子为妾，且是在正妻未娶之前便急不可耐地纳妾，行事荒唐，贪恋美色，自毁名声…那赵大虎尚愿将女儿嫁过来吗？他尚会认为自家是那个“前途光明、值得投注”的佳婿吗？
恐…只会避之唯恐不及吧？！
如此，既不用自家主动开言拒婚（那会得罪赵大虎），又能让赵大虎自家打消念头，岂不是…两全其美？！
思及此处，凌云目猛亮了起来！多日来的阴霾并压力仿瞬寻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
他面上顿阴转晴，甚至露一丝笑容，上前一步，伸手轻扶起王珏，语气变得异常温和：“原来如此。是我错怪你等了。王珏…你有心了。”
他此突如其来的转变，让王珏并小荷皆愣了一下。王珏抬起眼，有些疑惑地望着他，轻声道：“爷…您…无事吧？”
“无事！我好得很！”凌云笑道，目光灼灼地望着王珏，愈看愈觉她正是行此计划最合适的人选！出身风尘，却已从良，容貌性情皆属上佳，对自家又似乎…颇有情意？
他心下计议已定，语气更加亲切，甚至带着几分…刻意营造的深情：“王珏啊…你跟我…亦有些时日了吧？”
王珏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微垂眼睑，低声道：“回爷的话，妾身蒙爷收留，已…一月有余了。”
“嗯。”凌云颔首，忽伸手，轻握住了她微凉的手腕。
王珏浑身微一颤，下意识欲缩回手，却被凌云稍用力握住。她脸颊飞起两抹红霞，心跳不由加速，目中闪过一丝慌乱并…隐隐的期待？不知此位心思难测的爷，今日何以猝然如此…
只听凌云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带着郑重并…一丝暧昧的语气，缓缓道：“此些日子，你伺候起居，打理家务，甚是周到妥帖。性情…亦温婉可人。我…心下甚是满意。”
他顿了顿，观察着王珏的反应，见她耳根皆红透了，呼吸亦急促起来，方续道：“我现今…虽官职卑微，却也略有薄名，家中…尚无正室。然…总不能一直让你此般…不明不白地跟着。我意…择一吉日，摆上几桌酒席，请些相熟的同僚朋友，正式…纳你为妾，予你一个名分。你看…可好？”
“纳…纳妾？！”王珏猛抬首，美眸圆睁，难以置信地望着凌云，红唇微张，整个人皆呆住了！她万万未想到…凌云竟会猝然提出要纳她为妾！此…此幸福来得太猝然了！让她一时之间，竟有些晕眩并…不知所措！
一旁的小荷亦惊讶地捂住了嘴，目瞪得大大的。
“爷…您…您说的是真的？”王珏声线颤抖，带着巨大的惊喜并一丝不确定，“您…您尚未娶正室…便先纳妾…此…此于礼不合…恐…恐对您的官声有碍…妾身…妾身不敢…”
她虽心中渴望一个安稳的名分，但也深知规矩。未娶妻先纳妾，尤是纳她此等出身的女子的，必会遭人非议，于官员声名更是大有损害。
凌云要的便是此“于礼不合”、“有碍官声”！他心下暗喜，面上却故作不以为然，大手一挥，豪气道：“甚于礼不合？我凌云行事，何须在意那些迂腐之见？！你既跟了我，我自当予你个交代！官声？哼！只要我行得正坐得直，些许闲言碎语，何足道哉？！此事…便此定了！”
他语气坚决，不容置疑。
王珏看着他“情深义重”、“不顾世俗”的模样，心下顿被巨大的感动并幸福填满，眼圈一红，泪水盈眶，哽咽道：“爷…您…您对妾身…太好了！妾身…妾身…”她激动得不知该说甚好，只是深深福下身去，“妾身…谢爷恩典！定当…尽心竭力，伺候爷一辈子！”
“好好好！快起来！”凌云心下暗松一气，忙扶起她。计划第一步，成了！
他趁热打铁，道：“事不宜迟！纳妾虽不比娶妻，却亦不能太过草率，总需摆几桌酒，请些朋友，做个见证。我此便让人去操办！”
言罢，他转首对一旁尚在发愣的小荷道：“小荷！你去前街，把胡瘸子予我寻来！就说…我有要紧事吩咐他！快去！”
“啊？哦！是！郎君！”小荷方回过神来，虽满心疑惑，还是忙应了一声，小跑着出去了。
…
不多时，胡瘸子便一瘸一拐、点头哈腰地跟着小荷进了院子。
一见到凌云，胡瘸子立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哭丧着脸道：“凌爷！凌祖宗！小人错了！小人真知错了！前番那两个闲人…是小人猪油蒙了心！不该甚阿猫阿狗皆往您跟前引！那折扇…您若是不喜，小人…小人此便去寻更好的来孝敬您！求您大人大量，饶了小人此回吧！”
他显是被凌云上次的疾言厉色吓破了胆，以为凌云寻他来是秋后算账的。
凌云看着他此副模样，心下那点不快也散了，反觉有些好笑。他摆摆手，道：“起来罢。前事…揭过不提了。那折扇…我收了，心意领了。”
胡瘸子闻此，如蒙大赦，忙爬起身，面上堆满谄媚的笑容：“哎呦！谢凌爷！谢凌爷宽宏大量！您真是大人有大量！小人…小人日后定当肝脑涂地，报答您的大恩！”
凌云懒得听他表忠心，直接问道：“你前番说的那两个…欲投靠我的同乡，叫甚？作甚的？可靠否？”
胡瘸子目一亮，忙道：“回凌爷！那两人一个叫张三，一个叫李四，皆是本分人家出身，机灵肯干，就是…就是家里穷，没个正经营生，一直想寻个前程。闻凌爷您现今发达了，就…就想来投奔您，鞍前马后，效犬马之劳！绝对可靠！”
凌云颔首，“行。你告知彼辈，自明日起，每日辰时到县廨门口候着。我或…有些杂事需人跑腿办理。做得好…自有彼辈的好处。”
“哎呦！谢凌爷！谢凌爷赏饭吃！小人代彼辈谢您了！彼辈定会好生干！绝不辜负您的信任！”胡瘸子大喜过望，连连作揖。此等于凌爷默许收下那两人了！他的中介费算是稳了！
“嗯。”凌云沉吟片刻，话锋一转，说出了真正的目的：“眼下…便有一件事，要交予你去办。”
“凌爷您吩咐！小人一定予您办得漂漂亮亮的！”胡瘸子拍着胸脯保证。
凌云看了一眼身旁脸颊绯红、垂首不语的王珏，说到：“老爷我…不日将要纳妾！欲在前门巷寻一处好些的酒楼，摆上几桌酒席，宴请些同僚好友。你…去寻摸一下，看看哪家合适？酒菜…需上些档次，价格嘛…按十两一桌的标准来定罢。”
“纳…纳妾？！”胡瘸子闻此，先是一愣，随即目光飞快地瞥了一眼凌云身旁娇羞无限的王珏，顿恍然大悟！面上立露极度夸张的惊喜并谄媚之色，大声道：“哎呦喂！恭喜凌爷！贺喜凌爷！此可是天大的喜事啊！王姑娘…哦不！王姨娘！恭喜恭喜！您二位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啊！凌爷您放心！此事包在小人身上！定予您办得风风光光、体体面面的！绝不让您失了颜面！”
凌云满意地点点头，要的便是此效果！他续吩咐道：“嗯。你去定了地方，记住，定要在前门巷寻酒楼。明日…来衙署寻我拿请帖。然后…替我分送各处。”
“小人明白！”胡瘸子心领神会，连连点头，“县廨里的各位老爷、书办、头儿…还有与您相熟的士绅员外…小人一定把请帖皆送到位！把您的喜事…传遍全县！”
“很好。”凌云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的笑意，“去罢。办好了…重重有赏！”
“是！是！小人此便去办！凌爷您就瞧好吧！”胡瘸子千恩万谢，点头哈腰地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