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瑞金哪怕没把这盘棋看得透彻,心里也明白不能顺着高育良的节奏走。
否则自己就成了被人牵着鼻子转的傀儡。
他当然不会上当,可场面还是要顾全。
于是也不争辩,反而换了种方式继续探底:
“老高啊,你也知道我来汉东是为了什么。
目标就是赵立春。
你在本地待得久,资历深。
依你看来,现在的赵立春还有多少底牌?
这次从赵瑞龙这条线往下挖,能不能真掏出点东西?
我心里还是有些没底。”
这一问,看似随意,实则锋芒毕露。
沙瑞金干脆撕开窗户纸,把自己的意图亮了出来。
等于是在考校高育良的态度:你是帮我,还是挡我?
高育良心头一震。
没想到沙瑞金这么直接就把牌摊在桌上,逼他也得表态。
形势其实早已明朗,围剿赵立春已是共识。
若此时还装聋作哑,被高层认定为一路人,将来清算起来可没有回旋余地。
这点利害关系,他比谁都清楚。
略一思索,便缓缓说道:
“沙书籍,不瞒您讲——
当年赵立春在位时,确实在某些方面影响深远。
要说有没有越界行为,谁也不敢打包票。
那时候我职位低,看不清内情。
如今坐到这个位置,坦白讲,权力层级已不逊于当年的他,才看到许多从前看不到的东西。
那个年代有那个年代的特殊性,很多人做事受限于环境,并非完全出于本意。
换做是你我,也未必能跳出框子。
那时候能做的,往往只有妥协,在夹缝中求平衡。
可这平衡又哪那么容易维持?一步踏错就是万劫不复。
所以评价赵立春的做法,我不敢轻言对错。
谈不上全对,但也难说是全错。
他有自己的局限,我们今天也有我们的局限。
现在局势变了,要动他,也是势所必然。
就我个人掌握的情况,没发现更多严重问题。
当然,赵瑞龙是个例外。
他在汉东这些年,一直是块心病。
今天您能动手清理他,说实话,我很欣慰。
整个汉东上下,谁不知道这位‘公子’横行霸道?
多少人想扳倒他却不敢动,现在您出手了。
这份担当,会记在很多人心里。”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高育良把赵立春的问题归结为时代背景所致。
虽说得含蓄,却也算留了余地。
夸张是有一点,但在当下语境里,这已经是尽可能划清界限的方式了。
事实也的确如此——赵立春倒台,本质是一场派系洗牌。
只是这场清算,必须披上正当外衣。
你可以指责他对不起某些人,但要说他对汉东整体发展的影响——
功远大于过,这一点,谁也无法否认。
哪怕是加上赵瑞龙的劣迹,也改变不了这个基本判断。
赵瑞龙的处境,说到底也不过如此。
从某个角度看,他也只是这场棋局中的一枚棋子。
他的问题,原本可轻可重,但眼下需要他来揭开帷幕,那就注定轻不了。
这就是规矩,谁都绕不过去的规矩。
这一点,他们心里都明白。
高育良把话头拉回来,意思再清楚不过——在这间屋子里,他对赵瑞龙的态度是认真的。
至于赵立春,不过挂个名,走个过场罢了。
这种分寸,沙瑞金懂。
体制内向来有这么一种默契:对老领导,讲究一个“敬”字。
嘴上不说,但人人都看在眼里。
通常情况下,曾经的下属都会主动退后一步,不掺和、不搅局,甚至到最后,还会亲自送一程。
这是一种传承。
像侯亮平那样,一心拿老师当垫脚石往上爬的,终究是极少数。
大家心知肚明,但从不点破。
沙瑞金今天来,并不是要逼高育良表态站队。
他真正的目标,是赵瑞龙,更是祁同伟。
而其中最关键的,恰恰就是祁同伟。
如今真正掌握全局的,正是这个人。
赵瑞龙的命运,最终还得听他一句话。
沙瑞金对此心如明镜。
他之所以铺这么多话,其实都是为了把路推到祁同伟面前。
他需要高育良出面,推动祁同伟做出那个决定,再用力推一把。
沙瑞金不在乎什么伪证不伪证,他知道祁同伟能把事情办得滴水不漏。
可问题是,自己的话在祁同伟耳朵里,分量有限。
利益一致时还好说,一旦出现裂痕,谁也不敢打包票。
所以,必须由高育良来说这句话。
尽管两人在常委会上的态度真假难辨,但有一点无法否认:在祁同伟心中,高育良的话比自己管用。
师徒之间的情分,岂是普通上下级能比的?
沙瑞金顺着对方的语气接了下去:“赵瑞龙这事儿,你我心照不宣。
现在他成了突破口。
至于赵立春那边,你不必插手,联署名字就行。
该你的,一分都不会少。
但现在真正的难题在赵瑞龙身上——怎么让他咬出赵立春?这才是关键。”
“祁同伟的能力,我查过。
一级英模,经手的大案要案一桩接一桩,件件办得漂亮。
这次的事,也得靠他发力。
只有他能让赵瑞龙开口,上面才能定调。
否则,我们能做的太少了。”
“现在所有的担子,都压在他肩上。
这个时候,他需要一点推力。
你是他老师,你怎么看?”
听到祁同伟的名字,高育良眼神微微一紧。
刚才在常委会上那一出戏,他分明是在把祁同伟往沙瑞金那边推,态度已经够明显了。
这点小动作,沙瑞金不可能没察觉。
如今又提这个名字,高育良心里泛起一丝不安。
莫非这人看出了什么?应该不至于吧,会上的反应明明很正常。
虽然心头疑云密布,但他脸上还是适时浮现出几分凝重。
“沙书籍,我不否认祁同伟确实有能力。
但实话说,能力强有时候反而是负担。
这件事牵涉太深,稍有差池就是惊天波澜。
他能不能把握住这个度,我心里是有疑问的。”
“我一直把他当接班人培养,可你也看到了,在常委会上那副样子,眼里根本没有规矩。
真进了核心层,还得了?所以我对他……始终存着一份顾虑。”
这一连串话语如疾风骤雨,让沙瑞金略微怔了一下。
但也就仅此而已。
他真正在意的,还是赵瑞龙这条线。
高育良说得越多,反而越合他心意。
他巴不得对方挑出更多毛病,这样收网的时候才更有理由。
只是火候,得由他自己掌控。
沙瑞金轻轻笑了笑,语气平和地说:“现在的汉东,缺的就是这么一股狠劲儿。
能把问题挖出来,本身就是本事。
这一点,没人能否认。”
我更不会这么做,恰恰相反。
眼下,我们才是他最坚实的后盾。
越是这个时候,越要稳住阵脚,尤其我们这些位置高的人。
必须为他扫清障碍、铺平道路,他才能放手去干。
你是他的老师,这点你应该比谁都清楚。
像他这样的人,只要不捆住手脚,让他放开去做,
能闯出的名堂,远远超出常人想象。
这一点,你我心里都有数。
唯一的难处在于——这位书籍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