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染恙”,朝会暂停,看似平静的湖面下,暗流已化为汹涌的漩涡。田娃被变相软禁于府中,虽未被夺职下狱,但府外明显增加了不少陌生面孔的监视,往来信件也受到严苛盘查。昔日门庭若市的诚意伯府,如今冷清得只能听见秋风扫落叶的声音。
韩林儿忧心忡忡,却不敢多问,只是每日精心准备膳食,默默陪伴。年幼的田承志似乎也感受到府中压抑的气氛,变得格外乖巧。
田娃表面镇定,每日仍在书房看书、写字,实则心如火焚。毛骧已多日未曾露面,外界消息几乎断绝,他如同被困在笼中的猛兽,空有利爪,却无处施展。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等待中,致命的攻击终于毫无征兆地降临。
这日午后,一队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的锦衣卫,在一位面无表情的千户带领下,径直闯入诚意伯府,无视老管家的阻拦,直抵书房。
“诚意伯,”那千户亮出一面玄铁令牌,声音冰冷,“奉陛下口谕,请您前往北镇抚司,协助调查一桩要案。”
“协助调查?”田娃放下手中的书卷,目光平静地扫过这群不速之客,“不知是何要案,需要劳动北镇抚司,以如此阵仗来‘请’本伯?”
那千户面无表情:“卑职只是奉命行事,具体案情,伯爷到了自然知晓。请吧。”
田娃心中了然,这绝非普通的“协助调查”。北镇抚司,那是锦衣卫诏狱所在,进去容易,出来难。对手这是图穷匕见,要将他直接打入死地!
他缓缓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冠,神色依旧平静:“容本伯与家人交代几句。”
那千户犹豫了一下,终究没敢阻拦。
田娃走到内室,韩林儿已是脸色煞白,紧紧抱着田承志。
“夫君……”
田娃看着她,目光柔和,轻轻抚了抚儿子的头,对韩林儿低声道:“不必担心,我不会有事。照顾好自己和志儿。若……若真有万一,可去求刘伯温刘大人,或曹国公,他们或可庇护你们一二。”
他没有多说,此刻任何多余的言语都可能成为催命符。他深深看了妻儿一眼,仿佛要将他们的模样刻入灵魂,随即毅然转身,走向那群如狼似虎的锦衣卫。
“走吧。”
他被带离了诚意伯府,没有镣铐,但那无形的压力比镣铐更沉重。府门外,不少百姓远远围观,指指点点,目光复杂。
北镇抚司诏狱,阴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血腥与绝望的气息。田娃被单独关入一间狭窄的囚室,四壁皆是坚硬的花岗岩,只有一扇小窗透入微弱的天光。
他没有被立刻提审,仿佛被遗忘在了这暗无天日之地。时间一点点流逝,不知过去了多久,只有狱卒定时送来的粗糙饭食提醒着他时间的流逝。
这种无声的煎熬,比酷刑更折磨人的意志。田娃知道,这是对手在消耗他的精神,摧毁他的防线。他强迫自己冷静,盘膝坐在冰冷的草席上,将整件事从头到尾,细细梳理。
对手的布局环环相扣:济宁谣言动摇宝钞信用,扬州刺杀震慑商贾,朝堂攻讦败坏名声,最后用一份来历不明的“通北”批注,直刺皇帝最敏感的神经!每一步都精准狠辣,显然是谋划已久。
关键,在于那份批注,以及赵德柱是否真的通北!
他必须想办法联系到毛骧,或者,找到自证清白的突破口!
就在他苦思冥想之际,囚室的门被打开了。进来的不是狱卒,而是毛骧!
只是此时的毛骧,脸色苍白,官袍上带着尘土,甚至嘴角还有一丝未擦净的血迹。
“毛指挥?你……”田娃心中一沉。
毛骧苦笑着摇了摇头,低声道:“伯爷,我被停职了。陛下认为我办案不力,且有……回护之嫌。”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我动用最后的关系才进来见您一面。情况很糟,赵德柱……失踪了!”
“什么?!”田娃瞳孔一缩。赵德柱失踪,这意味着最重要的线索和人证可能断了!
“我们的人在山西找到了王御史家族与塞外交易的账本副本,里面有几笔巨款流向不明,时间点与苍狼会刺客活跃期吻合。但仅凭这个,无法直接证明王御史与刺杀或通北有关,他完全可以推脱是家族下人私自所为。”毛骧语速极快,“更重要的是,我们查到,那份刑部附件上的批注,笔迹模仿得极像,但并非刑部主事本人所写,是后来添加的!可我们找不到添加之人,原件已被销毁。”
有证据,但关键人证失踪,核心物证被毁!对手几乎抹去了一切明显的痕迹!
“陛下那边……”田娃声音干涩。
“陛下盛怒未消。”毛骧摇头,“有人‘适时’地呈上了几封‘密信’,是模仿您笔迹与赵德柱的通信,内容涉及打探边境军情……虽然破绽不少,但在眼下这情境下,足以让陛下宁可信其有。”
模仿笔迹的密信!这简直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田娃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对手的准备太充分了,几乎堵死了他所有自救的可能。他现在身陷囹圄,外援被切断,证据链被破坏,皇帝疑心已起……似乎已是死局。
“伯爷,我们……还能做什么?”毛骧眼中也透出一丝绝望。
田娃闭上眼,深吸了一口这牢房中污浊的空气,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绝境之中,必有生机!一定还有什么,是被对手忽略的,或者无法抹去的!
忽然,他猛地睁开眼,抓住毛骧的手臂:“商队!赵德柱往来塞外的商队!就算他本人失踪,那些常年行走塞外的伙计、向导,不可能全部消失!找到他们!尤其是那些可能知道内情的老伙计!还有,查那些‘密信’用的纸张、墨迹来源!再高明的模仿,也不可能完全复制所有细节!”
这是他目前能想到的,唯一可能撕破这张罗网的突破口!必须抢在对手灭口或者皇帝最终下定论之前找到!
毛骧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希望:“我明白了!我这就去安排,动用所有还能动用的暗线!”
毛骧匆匆离去,囚室的门再次关上,将田娃与那微弱的希望一同锁在这黑暗之中。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刻都如同在刀尖上煎熬。田娃不知道毛骧能否成功,不知道皇帝还能给他多少时间。他只能等待,在这绝望的深渊里,紧握着那最后一根名为“真相”的稻草。
图已穷,匕已现。生死,或许就在这转瞬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