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同的夜,因榷场将至而灯火未熄,更因暗藏的杀机而寒意森森。毛骧带来的金锭拓印与朱福行程密报,如同两块冰冷的铁,压在田娃心头。永嘉侯府的影子,已清晰地投在了这北疆重镇之上。
“朱福必须盯死!”田娃的声音在值房中斩钉截铁,“侯爷让他此刻离京,绝非避风头那么简单。此人身上,必然还带着我们不知道的指令,或者,他本身就是‘乙字方案’的关键一环!”
“明白!三组最精干的追踪好手已经就位,会像影子一样咬住他。”毛骧沉声应道,随即又问,“伯爷,永嘉侯那边……我们是否要施加一些压力?或者,找由头请朱福回衙门‘问话’?”
田娃缓缓摇头,目光锐利如鹰:“不可。朱亮祖是沙场老将,嗅觉灵敏。此刻任何针对侯府的明显动作,都会让他彻底警觉,要么断尾求生做得更绝,要么……逼他狗急跳墙,做出更极端之事。我们现在要做的,是让朱福以为他安全了,让他动起来,让他去联系该联系的人,执行该执行的命令!唯有如此,才能顺藤摸瓜,找到‘乙字方案’的真相,拿到指向朱亮祖的铁证!”
他走到巨大的北疆舆图前,指尖划过从京师到大同,再向更远方延伸的路径。“朱福离京,无非几条路。南下回祖籍,西去边镇,或者……北出塞外。无论他走哪条路,见了什么人,都要给我查得清清楚楚!”
“是!”毛骧领命,立刻转身出去布置。
田娃独自站在舆图前,久久凝视。朱亮祖……开国侯爵,军中宿将。扳倒这样一个人物,无疑是在撼动一棵参天大树,其根系盘根错节,牵涉无数。一股无形的压力萦绕周身,这压力不仅来自对手的权势,更来自此举可能引发的朝堂震荡、边军不稳。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脑海中,另一个世界的记忆碎片偶尔还会浮现,那种抽离感曾让他一度迷茫。但此刻,脚下是大明的土地,肩上是皇帝赋予的职责,身后是万千边民期盼的安宁。那些属于“陈远”的纷杂思绪,被“田娃”必须承担的责任彻底压下。
名讳不过符号,立足当下,为所当行!
再睁开眼时,他眼中已只剩下属于锦衣卫实际掌控者的冷静与决绝。
次日清晨,代王朱桂的銮驾在一片旌旗仪仗的簇拥下,浩浩荡荡进入大同城。城内百姓夹道观看,气氛热烈。代王年轻的面庞上带着几分矜持与好奇,接受了地方官员的叩拜。
田娃并未出现在迎接队伍中,他隐身于城楼一角,冷静地观察着一切。明面上,大同守军和王府护卫层层布防,戒备森严。暗地里,他安排的锦衣卫好手则混杂在人群、商贩乃至仆役之中,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角落。
与此同时,关于朱福的第一批跟踪情报也陆续传回。
朱福并未南下,也未直接西行,而是出了京师后,绕道宛平,随后折转向西,走的是通往山西腹地的官道,但行进速度并不快,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他在等人?还是在观察是否被跟踪?”田娃看着密报,沉吟道,“告诉前面的人,沉住气,放长线。只要他不脱离视线,就不要轻举妄动。”
就在代王入城仪式结束后不久,一个看似不起眼的消息从宣府传来——之前提供“半截指”线索的那家商号东主,在其家中书房内暴毙!初步勘验,竟是心疾突发所致。
“心疾?”田娃接到密报,眼中寒光一闪。早不死晚不死,偏偏在榷场即将开市,永嘉侯府浮出水面,朱福离京的这个当口“心疾”而死?
这绝不是巧合!这是灭口!对手在清理一切可能存在的隐患!宣府商号东主虽然不知道核心机密,但他提供的“半截指”线索,却是捅向永嘉侯府的第一刀。他的死,无疑证实了田娃方向的正确,也彰显了对手的狠辣与高效。
“看来,我们的对手,比想象中还要谨慎和凶残。”田娃对毛骧冷声道,“通知我们在大同和宣府的所有人,提高警惕,注意自身安全。同时,加大对代王殿下的暗中保护力度。我有预感,‘乙字方案’恐怕就应在这几日了!”
线索在汇聚,暗流在加速。朱福在西行的路上,宣府商东暴毙,代王驾临大同,榷场开市在即……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一个即将爆发的临界点。
田娃仿佛能听到那命运齿轮加速转动的咔咔声。他站在暗处,如同潜伏的猎豹,紧紧盯着猎物可能出现的每一个方向。
风暴,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