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这北京城里头,有座香火鼎盛的道观,名叫“朝天观”。观里头住着一位修行的道士,这道士不贪财、不好色,独独痴迷那“吐纳之术”——说白了就是每天打坐练气,想着有朝一日能得道成仙呐!
这一日晌午,他正盘腿打坐呢,忽见观门外溜达进来一位白发老翁。
这老翁面如童颜,步履生风,冲着张道士就拱手:道长有礼了!老朽云游四海,见宝观清幽,想借个厢房住些时日,香火钱断不会少。
张道士一瞧这老翁气度不凡,当下便应允了。
您猜怎么着?当晚二人月下闲聊,竟发现都是修炼吐纳术的同道!这就好比戏迷遇着名角儿,棋痴碰上国手,当即拍着大腿结为玄门知己。
自打这天起,俩人就形影不离:清晨对着旭日采气,半夜守着星斗练功,好得能穿一条裤子!
如此过了数年,道士察觉老翁有个奇怪的举动——每年一到皇上郊祭天地的前十来天,这老翁必定收拾包袱告辞,说是老家有急事。等郊祭大典完事了,他才溜溜达达回来。
头两年张道士没好意思问,第三年实在憋不住了,拉着老翁袖子道:老哥啊,您这每年定时定点消失,莫非是赶着给王母娘娘拜寿不成?
老翁捻着白胡子直乐:咱俩这般莫逆之交,老朽也不瞒你了——我非人类,乃是深山修炼得道的狐仙啊!
见张道士惊得瞪圆了眼,忙接着解释:皇上郊祭时,天兵神将要清场除秽,我这等精怪若不躲远些,怕是要被雷劈成炭烤狐狸!
转眼又到郊祭时节,这回老翁照例收拾行装,却是一步三回头,嘴里嘟囔着:今年心神不宁,怕是要出幺蛾子......
且说老翁离了道观,本想像往年似的躲到百里之外。可今年不知怎的,浑身懒洋洋提不起劲。
他刚走出观外,瞅见路边阴沟暗道,心说:这脏了吧唧的地方,神仙肯定嫌恶心,躲在这儿准安全!
好嘛!这千年道行的老狐仙,竟钻了臭水沟!
谁承想他刚缩在破瓦罐下头,忽见金光万丈!但见一位金甲神将威风凛凛立于云端,正是专司巡查的灵官爷。
这位爷火眼金睛往下一扫,恰瞧见瓦罐下露出条毛茸茸的狐狸尾巴!
呔!好个孽畜!灵官爷怒喝如雷,竟敢躲在御道之侧,莫非欲惊圣驾?
说着抽出打神鞭就要抽下!老狐仙吓得魂飞魄散,一声窜出阴沟,没命地往城外跑。
那灵官驾云紧追,眼看就要追上......
说时迟那时快!老狐仙一个猛子扎进黄河滩,眼见神鞭就要落到脊梁骨上,突然瞧见岸边有个露天茅房!
老狐仙也顾不得腌臜,钻迸粪坑,只剩俩眼珠子露在外头咕噜转。
您猜怎么着?那灵官爷追到跟前,猛吸一口气——哎哟喂!这味儿冲得直呛鼻子!
连连摆手道:好个污秽孽畜!本神岂能沾此浊物!
说完,捂着脸驾云而去。
待神将走远,老狐仙才哆哆嗦嗦爬出茅坑。好家伙!浑身上下糊满污秽,十里地外都能闻见臭气。
没法子,只得跳进黄河搓洗,搓得皮毛都快秃噜了,还是去不掉那股子味儿。最后只得钻回山洞,闭关百来天,日日运功祛秽,这才勉强洗净。
这日,老翁重回朝天观,张道士险些没认出来——原先油光水滑的白毛袄变得灰扑扑的,走起路来还带着股澡堂子里的皂角味儿!
老弟啊!老狐仙未语先叹,贫道险些就见不着你了!
接着便将遭遇如此这般说了一遍,临了抓着道士手腕道:此番劫难让老朽悟透天机——天下将有大乱!北京城要成修罗场,您得快些收拾细软躲到山里去!最迟不过明年开春...
张道士虽将信将疑,终究惜命,果真收拾经卷躲进了终南山。
果不其然!第二年开春就爆发了甲申之变——李闯王攻破北京城,崇祯爷煤山殉国,紧接着清军入关......
九门内外杀声震天,昔日香火鼎盛的朝天观,顷刻间化作断壁残垣!
要知蒲松龄先生借这故事说的什么禅机?依我看哪——莫道精怪低一等,有时反比世人看得清!列位说是不是这个理儿?这正是:
狐仙钻厕避神鞭,秽身浴黄河水寒。
一语点破劫波至,道士幸脱乱兵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