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些，便是一阵香风袭来。宫照野捏了捏鼻子，拉着萧承的袖子快步进了暗香阁。
阁内的谈笑并未因他们的到来而停滞半分。正中央白玉雕成的椅子上，赫然坐着当朝太子，其余几位皇子依序而坐，再往外些，又散坐着几位世家子弟，彼此谈笑风生，只太子一脸冷峻。
太子对二人的行礼视若无睹，只牢牢锁定在一位位上前行礼的贵女脸上，目光凌厉，一眨不眨。
又一批贵女满怀希冀地步入亭中，不多时又都黯然地离去。萧承在不远不近的位置，注视着太子或是叹息，或是烦躁，那些逐渐外放的情绪让他心中更加确信，他在寻找。
这位储君，正在徒劳地寻找一个影子。一个足以替代褚秀秀的影子。
“殿下，没有了。”
最后一批光鲜亮丽的贵女离去，太子身边的内监颤颤巍巍地弯着身，惶恐地请示下一步的指示。
一直强压着烦躁的太子终于嗤笑一声，他揉了揉眉心，目光不经意间掠过众人，恰好与萧承的视线撞个正着。
一丝被直视的不悦闪过太子眼底，他抬了抬下巴，语气意味不明：“……萧二？”
萧承便起身，毕恭毕敬地拱手作揖。
“你母亲……”太子顿了顿，眯起眼，似是不屑般，将视线落在一旁的宫照野身上，他轻嗤了一声，上挑的凤眼中尽是轻蔑：“五弟倒是与你……颇为投缘。”
宫照野对上太子冷漠的视线，忍不住抖了抖，他一向怕太子，因着太子每每看向他时，都极像看向一个死人。
萧承眼帘微垂，姿态恭顺而妥帖：“回殿下，小臣与五殿下皆不擅这般交际，二人恰好作伴，待在一处不至冒失上前，扰了诸位殿下的雅兴。”
太子瞥了他一眼，极轻地勾起轻蔑的唇角，视线又扫到宫照野脸上。宫照野嘻嘻笑出来，比哭还难看，太子冷笑着靠向椅背，眼中的厌恶又浓厚了几分。
他修长的手指在扶手上不轻不重地敲击着，目光扫过空荡荡的堂前时，在那群垂手侍立的丫鬟身上停留了一瞬， 再次停住。
“丫鬟呢，叫她们进来。”
始终没有合心意的女子，暖炉宴最终以太子拂袖离去而收场。
宫照野从暗香阁里出来，一路无话，萧承跟在他身旁，一路看着他的脸色。到了马车上，宫照野终于忍不住，拉着萧承的袖子，一路絮絮叨叨：“二哥，太子怎么总那样瞅我……”
萧承捏了捏他冰凉的小脸，道：“管他做甚？走，二哥带你去百味楼吃酒，把那些烦心事都忘了。”
二人一路去了百味楼，叫了最好的厨子做了一桌席面。宫照野果然吃得满足，埋头大快朵颐，连句多余的话都不肯说。
萧承静静瞧着他，思绪却已飘远。她一向不爱凑热闹，她的及笄礼就在十日后。太子始终一无所获，到时必定亲临，也必定会瞧见她。
将宫照野送回后，马车独自行驶在街道上。一帘之隔将外界的声音隔绝，这份过分的安宁却无声地压迫着神经，令人窒息。
马车终究是停在了季宅附近。
萧承翻进了季宅后园的梅林，在那架熟悉的秋千边停下了脚步。
园中梅花开得正艳，可如今还是太冷，这般天气，想必不会有人踏雪而来。
他只望着秋千整理思绪，却忽然有一阵轻快的踩雪声传来，伴随着银铃般的娇笑，越来越近。他下意识便隐于树后，遥遥望去，却见一红衣女子携着丫鬟快步而来，一路玩闹。
是季青妩。萧承看着她，又离得远了些。
季青妩一路小跑到秋千坐下，气息微喘，伸手攀住绳索回头催促：“春芽，快，你来推我！”
“小姐，仔细着，别摔着。”
春芽笑着，将季青妩一把推了出去。大红的衣角在雪地里翻飞，如一团烈火。
“再高些！再高些！”
季青妩不顾形象地鼓励着，眉眼间都是活泼的笑意。她今年不过十五，贪玩好乐一如寻常。
清凌凌的笑声自园间荡开，她一边玩闹，一边回头，露出一张明艳活泼的脸，玩闹的神情与以往并无二致。
“呀！”
梅枝的积雪簌簌往下落，她喜欢得紧，伸手去接，不防一个倒栽葱，栽进了雪地里。
萧承不禁摇头。她太蠢了。这般心性，若是嫁过去，后果不堪设想。又只知道哭，再遇上有手段的妾室，定斗不过，怕是不消半年，就得自请下堂。
其实，她的婚事，他可以替她把关。京城多纨绔，适龄的子弟倒有不少，可若说相配的，便是程家、王家、郑家，再不然就是沈家。
可若求一个家世简单、能安稳度日、不受闲气的，数来数去，也就王、郑两家勉强够得上。
又或者……兄长或许也行？
那头季青妩从雪堆里抬起头来，脸蛋红扑扑的，还沾了些雪粒子。
“小姐，没伤着吧？”春芽心疼地扶着她的肩膀细细查看。
“无事，我……嗯，鞋里进雪了。”
她尴尬地挤出笑脸，说着自己伸手便去够，将那只大红色缎靴从脚上拔了下来。抬手轻轻晃了晃，雪沫子簌簌往下掉，她低头看了眼光着的脚丫，又忍不住笑出声来。
萧承皱了皱眉，看着那道窈窕的身姿，目光不由自主地锁在那只纤巧的足上，一时没能移开。
十日光阴一晃而过，转眼便到了季青妩的及笄之期。这日，季宅上下忙碌非凡，从一个月前就开始预备的及笄用品堆了一箱又一箱。府中人人都知晓，不出意外，及笄礼过后，家里便该着手嫁女了。大小姐已许给段家，因着段老太爷丧事，耽搁至今，二小姐的婚事，也到了该议定的时候。
故此，此番的宾客名单便是精心斟酌过的。除了理应到场的宗亲尊长与世交，季父更是将帖子送到了所有同品级的僚属府上。
太子爱凑个这样的热闹，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也不避讳，径直便登上了车驾。马车一路行去，走了不过一刻钟却忽然停了下来。
“为何停下？”他不耐地叩响车壁。
车夫攥着缰绳，声音有些发颤：“殿下，前头魏嬷嬷正急匆匆朝这来，像有天大的事！”
太子眉头紧锁，犹豫了一瞬，掀开了帘子。这些个嬷嬷武婢的，大概是他派去照料秀秀的，此番贸然拦驾，绝非寻常。
果然，那面相严肃的嬷嬷一路小跑而来，也不顾身后侍从的阻拦，径直冲到了车驾前。
“殿下，不好了，褚姑娘她……她……”
“如何？”
“褚姑娘她落水了！那冰面瞧着结实，谁知忽然裂开……姑娘受了惊吓，口中一直念着殿下您呢！”
太子当即变了脸色，“胡闹！这么冷的天，她若没事便罢，若她有事，你们通通陪葬！”
话虽如此，怒斥之后，他迈出车厢的那只脚终究还是缓缓收了回去。
“……传太医去好生诊治。”他声音沉了下来，恢复了平日的威严，“去季家。”
车厢内，太子用力攥了攥拳。及笄礼就要开始，突然闹了个冰湖救人的事，只让他觉得麻烦。
只是麻烦归麻烦，她将来毕竟会成为他的皇后，便还是吩咐侍卫送去了好些金银玉器。
远处，萧承瞧着那马车决绝地驶去，缓缓扯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那雪那么厚，应该不会再走回头路了。
季宅，云喜阁中，暖意融融。
“小姐今日及笄，往后便是大姑娘了。”
春芽跪坐在榻前，正仔细地为季青妩穿与初加礼适配的素净绒鞋。
“莫动。”
季青妩乖巧地端坐着，闻言便果真端坐不动，任由春芽将那双小脚托进米白的绒鞋中。她一双大眼睛亮得出奇，黑玉般直直望着春芽，笑意盈盈。
春芽有些担忧地抬头，“小姐……您怎么一点不紧张？倒像寻常日子一般？”
季青妩的笑容在颊边绽开，冲着春芽撒娇：“及笄礼而已，又不是嫁人，为何要紧张？”
春芽摇了摇头，一边系着带子，一边打趣道：“话虽如此，奴婢可没见过哪家及笄礼玩得如小姐这般疯的。爬上树、踢毽子的，更是从来没有的。”
“小姐，今日可是您的生辰，府中上下都为您贺寿呢。”
“生辰？”
季青妩愣了愣，忽然想起自己及笄礼过后便要与那不知哪冒出来的夫君成婚。
“季……青妩？”
“你是季青妩吗？”
一道清脆而急切的声音闯进了季青妩的耳中。
她惊讶地转过身，只见门外站着个一身缎棉厚袄的孩童，大冬天的，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露出的一双眼睛黑亮，正雄赳赳地看着她。
“你……”
“你是谁？”她并不认得他。
那孩童好似一时急了，道：“我乃五皇子！我二哥让我来告诉你，太子哥哥若是看你长得好看，就要把你抢走，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
季青妩眨了眨眼，一时被他这一句话震得说不出话来，好半晌，才愣愣地啊了一声。
那孩童见她没反应，更是焦急，忍不住便上前，像是要抓住她让她认真听。
“哎哎哎！”
春芽赶紧拦住他，对着那孩童作揖道：“这位小公子，您且先别急，先与我家小姐说说话。”
“哼！”
那孩童用力瞪了春芽一眼，小拳头一挥，拔腿便跑了出去。
屋子里霎时一静。
“？？？”
季青妩与春芽面面相觑，五皇子？送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