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青妩顿住，忽然感觉到温柔从四面八方来，一丝委屈悄悄从心底爬出来，在她胸腔里横冲直撞，她头垂得更低。
萧承只见她撅着嘴不说话，那樱唇微微撅起，那双眸子怯怯地、可怜巴巴地看着地板。
在西山别院时，每回她委屈了，也是这样抿着嘴不说话，然后不知从哪儿流下泪来，把前襟都打湿了。后来不知他如何说笑逗弄，讨了她的欢笑，才看她重新眉眼弯弯，看自己的眼神又晶晶然，活泼伶俐地同他说话了。
王小姐，可是故意要灌本官醉？萧承忽然轻笑，嘴角不自觉勾起。
季青妩下意识呼吸，心跟着颤了颤，手不由自主缩了缩。
那双眼睛真好看，深邃而明亮。看向人时，像有万千星河装入。他嘴角微微上翘，带着些许戏谑，将杯盏中的酒一口饮尽。
萧承缓缓松开握着酒盏的手，他转头看向杜玉衡，杜公子，
声音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情绪：既然王小姐是杜公子世交...那便好生照顾。
他最后四个字咬得极重，像是一把匕首，直刺人心。
话语随风在众人耳边散了开来，瞬间一片死寂，杜玉衡一时愣住，那眼神像要杀了萧承，却见萧承已经起身，对着季青妩颔首，多谢王小姐相陪。他淡淡开口，抬步便去。
他走时，扬起的衣角带起一阵风，季青妩感到耳边一阵轻痒，她迅速低头，深吸了一口气，酒香满怀。
青妩妹妹，杜玉衡走到季青妩身边，伸手欲扶她起身，季青妩却已经站起身来，抬手掩唇，轻轻咳嗽了一声，杜玉衡看着她，眉心微蹙，正要说些什么，宫尚欢突然走过来挽住她的胳膊，走吧，王小姐。
回程的马车上，宫尚欢对着铜镜整理妆容，补粉、匀眉、画唇，描眼，一番折腾后，她半撑起脸看向身侧的季青妩，今日季小姐...当真是令人印象深刻呢。
她们坐的是辆四驾马车，宫婢被遣去了外间，很是宽敞，两人却紧挨着坐在锦垫上。
宫尚欢拉着季青妩的手，面上笑得明艳：本宫有些好奇，萧大人那句好生照顾...究竟是何意？
她的声音带着几分慵懒，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季青妩垂眸看着交握的手，手腕纤细，上面滑过宫尚欢指尖的触感，热热的。
宫尚欢的性子容不得她不理，半晌，她才道：萧大人向来在言辞上锋利些，今日多亏了郡主周全，才没让青妩在众位贵人面前失了礼数。
呵...宫尚欢摇头，轻笑了一声。她半撑着脸，语气倦怠，萧大人是何等人物？在京中又是何等的权势滔天，本宫自然知道要好生照顾
她眼前浮现出萧承那副倨傲的作态，又想到季青妩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贱人模样，心头没来由一阵烦躁。
她继续道：本宫原以为，你会更...果断些。
她话里带了几分讥讽，又添了几分惋惜。她原以为，季青妩该是打心底里怕她的，那份恭顺乖巧应该是刻在骨子里的服从，纵是心中有千万般不甘，至少在当下，是不敢有半分忤逆的。
原以为，这西山别苑里养着的金丝雀，离了笼子会为自己另寻个依靠。原以为，她会为自己争个前途。却原来，竟是这般不成器的，连争都不会争。左不过是个连自救都学不会的废物罢了。
她忽然觉得有些无趣。马车一路颠簸，宫尚欢斜倚在软垫上，漫不经心地扫过季青妩低垂的侧脸，半晌忽然开口：今日程家的梅花开得真好，季小姐觉得呢？
程家的梅花确实好，有几株与郡主府上的名品颇为相似。季青妩声音轻缓。
宫尚欢冷笑一声，自顾自地继续道：我瞧着那株绿萼梅，倒是想起来个典故。传说汉武帝时，有位美人最爱绿梅，武帝便让人在她的殿前种满了梅树...
后来呢？季青妩顺着她的话接了一句，语气平淡，像是仅仅为了应付。
后来啊...那美人成了皇后。宫尚欢斟了杯茶，递到季青妩面前，她盯着季青妩的眼睛，笑意盈盈，季小姐今日的表现，让我想起那位美人呢。
季青妩抬头，正对上宫尚欢明艳的笑，她的眼底满是挑衅，就像她在嘲笑她的隐忍、她的怯懦，她的不争气。
聪明人......宫尚欢如长辈般点了点她的腕间，耳提面命道：总该知道怎么选，不是吗？
季青妩心中冷笑，郡主想让我怎么做呢？
宫尚欢突然调转话头，说起来，令姐季昭寰当真是个妙人。她抿了一口茶，在本宫这儿办事，从来都是妥妥帖帖的。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劈在季青妩心头。她忽然想起那日长姐握着她的手说：阿妩，我们姐妹总要留条后路...当时她只当是寻常嘱咐，如今想来，竟是这个意思。
在季青妩震惊的目光中，宫尚欢忽然沉痛起来，可惜啊...你长姐没能等到事成的那日。她一顿，眼中泛起水光，染着几分真切的痛意，那日萧伯梁发现她的身份后，竟亲手...
亲手如何？季青妩声音发紧。
宫尚欢哽了半晌，才颤声道：亲手...杀了她。
不可能！季青妩浑身冰凉，好像血液凝滞了似的。可她是不信的，她看向宫尚欢，却见宫尚欢半晌不再言语，只是垂着眼眸，眼泪从她的脸庞滑落下来。
傻姑娘。宫尚欢怜惜地握住她颤抖的手，你以为萧承为何放任你离开西山？为何至今不来寻你？她凑近低语，因为他不敢面对你啊——
马车碾过一块碎石，宫尚欢的声音在颠簸中断断续续：...他大哥杀了你姐姐...若你知道真相...定会找萧伯梁报仇...他这是在护着自家兄长呢...
宫尚欢极力控制住颤抖的身体，用力咬着牙关，好在…你姐姐临去前，已经解决了一个萧伯梁。如今萧承痛失兄长，正是最脆弱的时候…他又对你不设防。
季青妩愣住。
你想想，若此时动手，宫尚欢贴上她的耳廓，继续道：此时杀了他，既是为你姐姐报仇，又能让萧家兄弟在地下团聚，岂不两全其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