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卷着细沙掠过棉田,麦生蹲在籽王苗前,看着主茎顶端抽出根嫩红的新枝,像条举着的小鞭子,在风里轻轻打晃。枝上还裹着层浅褐的苞叶,像给新枝穿了件小褂,摸上去软乎乎的,带着点绒毛的涩。
“抽枝了!比去年早了三天!”哑女拎着竹篮跑过来,篮里是刚编的细竹条,准备给歪了的棉苗绑扶枝。她蹲下身,用软尺量新枝的长度,“有三寸长了!”她翻开小本子,在“抽枝”页画了根带苞叶的枝条,旁边标着“四月初十,首枝抽生”,笔尖划过纸面的轻响,混着风吹叶的“沙沙”声,像支轻快的调子。
春杏挎着竹篮走来,篮里是刚烙的芝麻饼,香得能勾出馋虫。“我娘说抽枝时得‘打顶’,”她把饼往田埂上一放,“等主茎长到三尺高,把顶尖掐了,好让侧枝多抽些,将来结的棉桃才密。”她指着红绒棉的新枝,那枝比籽王的细些,苞叶带着点粉,“你看这红绒棉的枝,抽得匀,不像籽王那么愣长,将来好整枝。”
小虎扛着个小梯子过来,梯脚缠着麻布防滑。“刚从李木匠家借的,”他把梯子往籽王苗旁一靠,“高处的枝得扶,别让风刮断了。”他往麦生手里塞了块芝麻饼,芝麻的香混着麦香在舌尖散开,“垫垫肚子,等会儿绑枝才有力气。”
麦生咬着芝麻饼,看哑女给歪了的棉苗绑扶枝。她把竹条弯成弧形,轻轻插在苗根两侧,再用软绳把新枝松松系住,绳结打得像朵小花——张叔说这样的结不勒枝,还能随枝生长。“你看这绳的松紧,”她比划着,指尖在绳结上绕了绕,“太松挡不住风,太紧勒得枝疼。”
风越刮越急,棉苗的叶子在风里翻卷,露出灰白的叶背,像无数只扇动的小巴掌。麦生踩着梯子给高处的新枝绑扶,小虎在下面递竹条,哑女则在低处整理被风吹乱的枝桠,偶尔传来“这枝得绑牢点”的叮嘱,在风里荡得老远。
“你看这‘并生枝’,”春杏举着两根并排抽出的新枝给麦生看,枝桠挨得近,像对肩并肩的兄弟,“我娘说这样的枝得留壮的,弱的掐掉,不然挤在一起长不开,结的棉桃也小。”她掐掉弱枝时,动作轻得像在拾落叶,生怕碰疼了旁边的壮枝。
张叔裹着旧棉袄走来,风把他的帽檐吹得歪到一边。他走到籽王苗前,眯眼瞅着新抽的枝,烟袋杆轻轻敲了敲扶枝的竹条:“绑得正好,不松不紧。”他指着主茎上的叶腋,“这里还能抽三四个侧枝,得留着,别当杂草薅了。”他磕了磕烟袋,“风天别浇水,土湿了根容易晃,等风停了再浇,让根扎得实些。”
中午歇晌时,大家坐在田埂背风的土坡上吃芝麻饼。风卷着沙粒打在背后的棉叶上,“啪啪”响,像在敲小鼓。春杏娘带来了罐咸菜,萝卜条腌得脆生生的,就着饼吃格外爽口。麦生咬着饼,看着棉苗的新枝在风里努力挺直腰杆,忽然觉得这抽枝的风天里,藏着股不服输的劲——藏着扶枝时的巧,掐枝时的狠,还有这满田的新绿在风里挣,把展叶的蓬勃,酿成了抽枝的倔强。
“下午得把弱枝都掐了,”小虎抹了把嘴说,“张叔说留着也是白耗养分,不如让壮枝长得更旺。”他往麦生手里塞了个苹果,脆甜的汁顺着指缝往下淌,“润润喉,等会儿掐枝才有力气。”
麦生咬着苹果,看着哑女在给红绒棉掐弱枝。她的指尖捏着细枝,犹豫了一下才掐断,断口处渗出点透明的汁,像小苗在流泪。她赶紧从篮里掏出片枯叶盖住断口,像给它贴了块小膏药。阳光透过风里的沙粒照过来,落在她的发间,几缕碎发被风吹得乱飘,却掩不住眼里的专注。
午后的风小了些,变成了温柔的拂动。麦生和小虎在给籽王苗打顶,掐掉的顶尖带着点嫩红,像颗小小的红宝石。哑女和春杏则在整理红绒棉的枝桠,把交叉的枝轻轻拨开,让每根枝都能晒着太阳。远处的蒲公英被风吹得飞起来,白色的绒伞飘过棉田,像给抽枝的小苗送来了祝福。
夕阳把棉田染成金红色时,最后一根弱枝也掐完了。麦生站在田埂上回望,棉苗的新枝在余晖里像举起的无数小手,扶枝的竹条在光里泛着浅黄,像给小苗系了圈腰带。他知道,这第五百九十七章的棉苗抽枝,只是成长的一站,用不了多久,这些枝桠就会越长越密,缀满叶,开满花,把这风天里的坚韧,变成夏天的繁茂,再结出满枝的希望。
晚风带着暖意掠过田垄,麦生握紧了哑女的手,她的手心沾着枝汁和沙土,却暖得像揣了个小炭炉。他忽然觉得,这抽枝的日子,就像生活里的爬坡,风再大,只要把根扎牢,把枝扶稳,总有一天能枝繁叶茂,把春天的风,长成向上的力量,把岁月的痕,刻成坚韧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