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台上的锡壶还温着,梅酒的甜香漫过窗棂,缠在院角的竹篱笆上。哑女拎着那块暗红碎布走进灶房时,小虎正蹲在地上,用炭笔在石板上画酿酒的法子——他总说“好记性不如烂笔头”,画得歪歪扭扭的酒坛旁边,还特意标了个“哑女喜欢”的小记号。
“又在瞎画啥?”哑女用指尖戳了戳他的后背,把碎布往他眼前晃了晃。布角沾着点酒渍,是刚才温酒时不小心洒上的,浅褐色的印记像朵没开的花。
小虎回头,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子:“这不是怕忘了嘛。”他一把抢过碎布,捏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忽然拍了下大腿,“哎,用这布蘸点梅酒,说不定能留下香味呢!”
哑女挑眉,算是应了。她往灶膛添了根柴,火光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幅会动的画。小虎已经倒了点梅酒在粗瓷碗里,小心翼翼地捏着碎布的边角,往酒里轻轻蘸了蘸,又怕浸得太透,赶紧提起来,布面上立刻晕开片更深的褐红,像被夕阳染过的云。
“你看你看,”他献宝似的把布举起来,凑到哑女鼻尖,“是不是更香了?”梅酒的甜混着布料的棉絮气,确实比单闻酒壶多了点温软的味。
哑女笑着抢过布,往窗台的竹筛上晾。筛子里还晒着前儿收的桂花,金黄金黄的,沾了点碎布上滴下来的酒液,香得更沉了。她忽然想起什么,转身从柜子里翻出个木盒,里面是攒了半年的碎布头——有她做棉袄剩下的蓝布角,有小虎补裤子用的灰布片,还有上次集市上扯的红绸边,零零碎碎堆在一起,像捧打翻的彩虹。
“干啥呢?”小虎凑过去,看见她把那块浸了酒的暗红碎布铺在盒底,又往上面摆蓝布角,忽然明白过来,“你想做个香包?”
哑女点头,指尖捏起红绸边,往碎布周围缝。针脚歪歪扭扭,却缝得扎实,红绸边像道小河流过褐红的“土地”,倒有几分趣致。小虎看得手痒,也拿起块灰布片,学着她的样子往布上缝,结果线缠成了团,急得他抓耳挠腮。
“笨死了。”哑女伸手夺过他手里的针线,指尖划过他手背时,触到片滚烫——是刚才温酒时烫的红痕。她眉头一皱,拉着他往水缸走,舀了瓢凉水给他敷手,嘴里发出“嘶嘶”的气音,像是在嗔怪。
小虎嘿嘿笑,任由她摆弄,眼睛却盯着木盒里的香包:“等缝好了,挂在哪?要不就挂在酒坛上?下次开封,闻着味就想起今儿的事。”
哑女摇头,指了指他的腰间。他总爱把重要的东西揣在腰上的布袋里,那里有她绣的平安符,有攒的铜板,还有片他说能“辟邪”的桃树枝。把香包挂在那,倒像把日子串在了一起。
夕阳把竹筛里的桂花染成金红色时,香包总算缝好了。暗红的布面上,蓝布角拼成只歪歪扭扭的小蝴蝶,红绸边绕着蝴蝶飞,像在追梅酒渍晕开的花。小虎抢过去,宝贝似的塞进腰间布袋,拍了拍:“妥了,这才叫随身带着呢。”
哑女看着他的傻样,忽然想起去年冬天,他也是这样,把她冻裂的手揣进怀里暖着,说“这样就不疼了”。灶膛里的火渐渐弱下去,剩下的火星子映着他的侧脸,把那些笨拙的好,都照得明明白白。
晚风从篱笆缝钻进来,带着竹筛里的桂花香,混着香包里的梅酒香,在院里打着转。小虎忽然哼起不成调的曲子,是他听货郎唱过的娶亲调子,跑了调,却让哑女的耳尖红得像抹了胭脂。
“别唱了。”她转身往屋里走,指尖却忍不住摸着自己腰间——那里也挂着个香包,是上个月她偷偷给小虎缝的,只是没好意思送,此刻被梅酒香一熏,倒像是早有预谋。
小虎跟在后面,脚步轻快得像踩着风:“不唱就不唱,那咱商量商量,明年酿桂花酒时,要不要加点你腌的梅子?”
哑女没回头,却轻轻“嗯”了一声,声音被风卷着,甜得像刚蘸了梅酒的香包。檐下的灯笼被风吹得晃,把两人的影子晃成团,滚进灶房的余温里,再也分不出谁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