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浓，房间里一片沉寂，鹿彦祖仍攥着阿月留下的纸条和四颗温润的珠子，胸口那股滚烫的暖意与沉甸甸的警示交织翻涌。就在这时，房门被“哐当”一声大力推开，打破了室内的宁静。
“步兄！我的步兄啊！”人未至声先到，秦德那张春风得意的脸探了进来，身后跟着四名端着托盘、捧着衣物饰品的年轻婢女。他显然心情极好，满面红光，“时辰快到了！醉仙楼的场子可不能误！来来来，快让她们伺候你更衣，看看小弟给你准备的行头合身否？”
鹿彦祖被这突如其来的阵仗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将握着珠子的手藏进袖中，纸条迅速塞进怀里。他看着那四位低眉顺眼、容貌清秀的婢女端着托盘靠近，托盘上赫然是一套崭新的月白色书生袍服、玉带、束冠，甚至还有一柄素雅的麈尾。婢女们训练有素，就要上前来解他的旧衣。
“且慢！”鹿彦祖几乎是脱口而出，身体像触电般向后微倾，脸上写满了不加掩饰的局促和抗拒。开玩笑！让一群陌生姑娘给自己脱衣服换衣服？这画面光是想想就让他头皮发麻！ 他骨子里那个来自现代的思维对这种贴身伺候充满了强烈的排斥感，这无关害羞，纯粹是一种根深蒂固的对私人空间和个人界限的在意。 再加上阿月那句“别染一身脂粉味儿回来”的戏言言犹在耳，更让他觉得眼前这场面别扭至极。
他连忙摆手，动作幅度比之前更大，语气也带上了更明显的疏离和强装的镇定：“德子兄！好意心领了！真不用麻烦！这…这换衣服的小事，我自己来就行！自己来就行！几位姑娘，劳烦外面稍候片刻！多谢了！” 他强调着“自己来”，目光甚至不太敢直视那几个低眉顺眼的婢女，仿佛她们是烫手山芋。
秦德一愣，随即哈哈大笑，指着鹿彦祖，对婢女们打趣道：“瞧瞧！瞧瞧！还害羞了！行行行，依你依你！都出去候着！”他挥挥手，婢女们掩唇轻笑，恭敬地退出了房间，轻轻带上了门。
鹿彦祖这才松了口气，拿起托盘上那套质地上乘的月白色吴棉深衣。
衣料触手细腻柔滑，显然是上等货色。他抖开衣服，依着记忆中的样子，利落地换上。交领右衽，宽袍大袖，腰间束上那条镶嵌着青玉的革带，顿时衬得腰身挺拔。
接着，他拿起托盘下层那双崭新的黑色厚底云头履，利落地蹬上。他又拿起那顶小巧的素色布冠，将头发整齐束起，用一根简洁的木簪固定。最后，他的目光落在那柄洁白的麈尾上。
他伸手拿起，入手是动物尾毛特有的微硬触感，心里忍不住嘀咕：“这玩意儿…拂尘不像拂尘，掸子不像掸子，拿在手里跟举着个鸡毛掸子似的，忒不顺手！ 还不如弄把折扇，开合随意，摇起来也潇洒。”
虽然嫌弃，但此刻也只能入乡随俗。 他撇撇嘴，学着秦德平日的样子，将那麈尾略显生硬地搭在臂弯。
铜镜模糊，映出一个与之前粗布短打、市井气息浓厚的“鹿彦祖”截然不同的身影——长身玉立，衣袂飘飘，足踏云履，臂搭麈尾，尽管主人不甚满意，俨然一位清雅的书生。
“好了没啊步兄？莫不是对着镜子被自己迷住了？”秦德的声音带着戏谑在门外响起。
鹿彦祖定了定神，拉开门。
门外的秦德和四名婢女瞬间静了一瞬。
秦德眼睛一亮，绕着鹿彦祖走了一圈，目光如同鉴赏珍宝般上下打量，最终定格在他焕然一新的整体形象上，忍不住击节赞叹：“妙！妙啊！我就说这身行头配步兄！瞧瞧！这玉树临风，这风度翩翩！往那一站，谁敢说你不是饱读诗书的才子？那些小娘子见了怕也要多看两眼！哈哈哈！”
他得意地拍着鹿彦祖的肩膀，仿佛这身装扮是他的杰作，脸上洋溢着“看，我眼光多好”的自得。
随即，他退后半步，双手抱胸，用一种带着欣赏却又毫不掩饰优越感的眼神再次扫视鹿彦祖，嘴角勾起一抹的自信笑容：“步兄这身，确实衬得你英俊潇洒，一表人才！不过嘛…”
他刻意拖长了调子，下巴微扬，眼神里闪烁着“你懂的”光芒，压低了些声音，带着点促狭和不容置疑的笃定：“嘿嘿，与小弟比起来稍逊一筹！”
那四位婢女的目光在两位公子身上流转，脸上羞涩的红晕更深了。
那四位候着的婢女，目光落在鹿彦祖身上时，也都微微怔住。眼前这位公子，褪去了之前的市井气，换上这身素雅又不失贵气的书生袍服，身形修长挺拔，面容虽不算顶顶俊美，却自有一股洒脱不羁的气质，尤其那双眼睛，明亮又带着点玩世不恭的笑意，格外引人注目
。她们原本只是例行公事，此刻却都忍不住悄悄多看了几眼，脸颊微微泛红，彼此交换的眼神里带着一丝羞涩和惊艳，慌忙又垂下眼帘，不敢再多看。
“德子兄谬赞了！人靠衣装马靠鞍嘛，这身行头，全赖德子兄慧眼识珠，挑得好！”
鹿彦祖话锋一转，目光带着恰到好处的欣赏，在秦德那身华丽锦袍上溜了一圈，语气笃定又带着几分夸张的赞叹：“不过啊，要说这通身的贵气、这浑然天成的风流仪态，还得是德子兄，那简直是buff叠满，自带光环！”
他朝着秦德郑重其事地一拱手，用斩钉截铁的语气总结道：“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德子兄，您就是这临渊城公子圈里的‘YYdS’！优势在您！小弟佩服得五体投地！”
话音落下，房间内陷入了一片短暂的、充满问号的寂静。
秦德脸上那刚刚被“优势在您”和“佩服得五体投地”点燃的自得笑容瞬间凝固，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具象化的困惑表情包。他眉头紧锁，嘴巴微张，仿佛听到了天书。他下意识地抬手掏了掏耳朵，怀疑是不是自己幻听了。
鹿彦祖暗叫不妙，但反应极快，脸上堆起歉然笑容：“哎呀！德子兄，怪我怪我！忘了您听不懂咱老家土话了！” 他语速飞快，力求简洁，“‘buff叠满’就是夸您集万千优点于一身！样样都顶尖儿！”
秦德一听，虽然觉得这词儿古怪，但意思直白顺耳，满意地点点头：“哦！这个好！集万千优点！懂！那...那歪歪那啥又是何意呢？”
这才是重头戏！鹿彦祖深吸一口气，目光灼灼，斩钉截铁道：“至于‘YYdS’！这是我们老家对一个人的最高赞誉！意思是——‘永远滴神’！”
“永…永远滴…神？！” 秦德猛地倒抽一口冷气，眼睛瞬间瞪得滚圆，如同被无形闪电击中！
这四个字，简单！粗暴！却像烧红的烙铁，带着无匹力量，狠狠烙进他灵魂深处！
“对！‘永远滴神’！” 鹿彦祖的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秦德只觉得一股前所未有的、难以言喻的巨大满足感和自我膨胀感，如同火山爆发，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他整个人僵立当场，脑中嗡嗡作响，只剩下那四个字在疯狂回荡：永远滴神！YYdS！永远滴神！YYdS！
这哪里是赞誉？这是把他直接捧上了九霄云外的神坛！爽！爽得灵魂都在颤栗！这还不算完，只听鹿彦祖朗声笑道：“德子兄，此情此景，您当配此言：手握日月摘星辰，世间无我这般人！”
什么？！这狂绝诗句如重锤砸心！秦德眼前一黑，踉跄半步才站稳，喉头一紧，差点窒息！ 猛吸一口凉气！这简直将他膨胀的自我推上云端，窒息般的狂喜淹没了他！旁边捧着锦盒的婢女惊得手一抖，“啪嗒”一声锦盒落地，幸未摔坏。众婢女皆捂嘴呆立，被这捅破天的吹捧彻底惊呆！
秦德喘息未定，眼神却已炽烈如火。这两句诗，如同滚烫烙印，深深刻入骨髓！这一刻，他感觉自己彻底升华了！
就在这极致情绪冲击的顶点，秦德的身体竟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他猛地一个箭步上前，双手如同铁钳般，死死抓住了鹿彦祖的双肩！力道之大，捏得鹿彦祖肩胛骨都隐隐作痛！
“步…步兄！！！” 秦德的声音带着剧烈的颤抖，几乎破了音，他死死盯着鹿彦祖的眼睛，那炽热的眼神仿佛要将他燃烧殆尽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最终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划过他激动得通红的脸颊！
“知音！步兄！你就是我的知音啊！！” 秦德哽咽着，声音嘶哑，“这…这诗！这‘YYdS’！绝了！简直是绝了！字字珠玑！句句诛心…不，是诛到我心坎里去了啊！！”
他用力摇晃着鹿彦祖的肩膀：“我秦德活了二十多年，自诩风流才子，天下谁人不知？可今日！今日才知什么叫真正的才华横溢！什么叫字字千钧！步兄！你这张嘴，你这颗心！简直是…是文曲星下凡！是老天爷派来点化我的啊！！”
鹿彦祖被秦德抓得生疼，又被这突如其来的狂热弄得头皮发麻，心中暗叫：“我草！这马屁好像拍得用力过猛，把这位爷整得又哭又笑，彻底魔怔了！”
他赶紧强笑道：“德子兄！言重了！言重了！您本就是人中龙凤，小弟不过实话实说！...时候不早了，咱...是不是该出发了？！”
“啊？出发？去哪？”秦德眼神恍惚了一瞬，像是从九天之上的神坛被硬生生拽回人间，带着一丝梦游般的茫然。
他猛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痕，用力吸了吸发红的鼻子，那狂热的目光依旧炽烈如火！ 他用力点头，动作大得像要把脖子甩断：“啊对！对！走！去醉仙楼！有步兄这样的绝世才子在旁辅佐，本公子…不，本‘YYdS’真神！今晚定要神光普照，光芒万丈，亮瞎他们的眼！”
话音未落，他已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 铁钳似的双手死死箍住鹿彦祖的胳膊，不由分说，几乎是拖着他就往门外冲去！
只留下一屋子的婢女，捧着空托盘，望着那扇还在晃动的门扉，面面相觑，久久回不过神来...
秦德几乎是半拖半拽地把鹿彦祖塞进了门外早已候着的豪华马车里。车厢内铺着厚厚的软垫，熏着淡淡的暖香，空间宽敞得能打滚。但秦德显然没心情享受这个。
马车刚一启动，颠簸还没两下，秦德就彻底绷不住了。他像个刚拿到新玩具的小孩，兴奋得根本坐不住，在宽敞的座位上扭来扭去，嘴里反复念叨着那两句诗，还配上夸张的手势：
“手握日月摘星辰！世间无我这般人！” 他猛地一挥手，差点打到车顶棚，眼神迷离又陶醉，“步兄！绝了！真的绝了！这说的不就是我吗？啊？你听听！‘手握日月’！这气魄！‘世间无我’！这独一无二！简直就是…就是给我德云舍量身定做的身份啊！哈哈哈！”
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压根没注意到鹿彦祖的反应，或者说根本不需要回应，他就能自嗨到顶点。“文曲星！你绝对是我命里的文曲星！点石成金啊！哈哈哈！” 他激动地又想扑过来抓鹿彦祖的胳膊。
鹿彦祖赶紧不着痕迹地往旁边挪了挪，借着掀开马车窗帘的动作躲开了“神爪”。他可没心思陪这位“真神”继续颅内高潮。窗外的景象瞬间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暮色已经完全笼罩了临渊城，但这里显然不是睡觉的点。
石板路两旁的商铺门口都挂起了样式各异的灯笼，橘黄的光晕连成一片，照亮了熙熙攘攘的人群。叫卖声、吆喝声、车马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独特的、嘈杂又充满生机的古代夜生活bGm。
空气里飘荡着各种食物的香气，还有隐约的脂粉味和酒气，混合出一种有点迷离的烟火气。
“嚯，还挺热闹！” 鹿彦祖心里嘀咕，眼睛像雷达一样扫视着街道。这才是他想看的！传说中的古代繁华夜市啊！可比秦德在那儿自我感动有意思多了。
他尤其好奇那些传说中的烟花之地长啥样。哪个现代直男穿越了能不好奇青楼？这可是古代合法娱乐业的顶流高端场所！
马车拐过几个弯，周围的喧嚣声浪明显拔高了一个量级。鹿彦祖感觉自己的耳朵开始受到冲击。尖细娇嗲的女声、粗豪的划拳声、还有那种特别职业化的、拉长了调子的招呼声此起彼伏：
“哎哟~王公子您可来了~小红想死您啦！”
“李老爷里面请！上好雅间给您留着呢！”
“姑娘们！贵客到——！”
空气中那股混合着浓郁脂粉、酒气、还有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甜腻香气简直扑面而来，熏得鹿彦祖鼻子有点痒。他扒着车窗，努力往外看。
卧槽！眼前这条街简直像换了个世界！道路两旁清一色全是灯火通明的三层小楼！每一栋都张灯结彩，花里胡哨，恨不得把我很贵但我很嗨写在招牌上。雕花的窗户大开，能看到里面影影绰绰的曼妙身影和晃动的人头。丝竹管弦之声从各个楼里飘出来，混在一起，吵得人脑仁疼。
穿着暴露纱衣、浓妆艳抹的女子们倚在栏杆上，挥舞着手帕，冲着楼下路过的行人娇声招呼。门口站着不少穿着统一服饰、点头哈腰、满脸堆笑的龟公...鹿彦祖猜的，还有几个一看就是“妈妈桑”级别的中年妇人，穿着更华丽，嗓门更大，眼神也更精明，像雷达一样扫描着过往的马车和行人。
“啧啧，古代版天上人间一条街啊…” 鹿彦祖看得有点眼花缭乱，“这阵仗，比电视剧里浮夸多了！”
就在这时，马车稳稳地停在了这条街上最显眼、最气派、灯火也最辉煌的一栋楼前。巨大的鎏金招牌在无数灯笼的映照下闪闪发光，龙飞凤舞地写着三个大字——醉仙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