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街灯在晚风中晕开一圈圈朦胧的光晕。远处市纪委大楼的轮廓沉默地矗立在黑暗中,像一头蛰伏的巨兽。
安和月握着那罐微凉的汽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罐身的凹痕。她望着马路上偶尔掠过的车灯,那些流动的光带在她湿润的眼底破碎又重组。
“赵叔,”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离开老爸,一个人生活……其实挺累的。”
老赵没有回应,只是将那罐喝了一半的汽水从她手里轻轻拿开,放在一旁。他的沉默像厚重的城墙,无声地环绕着她。
“我以前总觉得,”安和月自顾自地说下去,目光失焦地望着虚空,“这个世界好人多,阳光底下都是堂堂正正的事。可是后来……”她轻轻摇头,一滴泪终于挣脱睫毛的束缚,滑过脸颊,“可是后来我发现,哪怕在孙县这么小的地方,都有数不清的黑暗。那些藏在笑脸背后的算计,那些冠冕堂皇下的污浊……我看得越多,就越觉得冷。”
晚风拂过梧桐树叶,发出沙沙的轻响。老赵依旧沉默着,只是微微调整了坐姿,让肩膀更稳固地承托着她的依靠。
忽然,安和月轻轻闭上眼,轻轻将额头抵在老赵结实的腿上。这个动作带着孩子气的依赖,让一直如磐石般的老赵身体微微一僵。
但很快,那双布满厚茧的大手抬了起来,生疏却极尽轻柔地落在她的发顶。一下,一下,缓慢而坚定地抚过。掌心粗糙的温度透过发丝传来,像冬日里偶然照进窗棂的一缕阳光。
远处传来隐约的犬吠,更衬得这街角一隅格外安静。老赵依旧没有说话,可他沉默的守护和掌心笨拙的安抚,比任何语言都更有力量。在这个陌生的城市,在这个危机四伏的夜晚,这个总是冷着脸的保镖,此刻却像一座沉默的山,为她挡住了所有风雨。
安和月闭上眼睛,任由泪水无声地浸湿他深色的裤管。她忽然想起小时候在外婆家,那个总是板着脸、却会偷偷往她口袋里塞糖果的大伯。
此刻的老赵,真像她的大伯。
老赵粗糙的手掌依然一下下轻抚着安和月的头发,目光却仿佛穿透了眼前的夜色,回到了十五年前。
那时他刚脱下军装,肩头还残留着军士长的硬朗。转业来到时任苏梁市委常委的安南身边,负责保卫工作。他记得第一次踏进安家书房,那个扎着羊角辫、穿着公主裙的小女孩,正抱着一本厚厚的童话书,眨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又怯生生地看着他这个“黑脸叔叔”。她那么小,那么软,像一颗裹着糖霜的糯米团子,仿佛世界的所有风雨都与她无关。
十五年……弹指一挥间。
掌心下,当年那个小糯米团子,如今已出落成坚韧聪慧的大姑娘。羊角辫变成了利落的马尾,公主裙换成了剪裁合体的套装,那双曾经只盛得下童话的眼睛,如今却映入了太多这个年纪本不该承受的复杂与沉重。时间快得让人心惊,快得让他这个老兵都有些措手不及。他竟已年届六十,而她,已开始独自面对生活的惊涛骇浪。
思绪飘忽间,又不自觉地落到了那个被关在市纪委的年轻人——邵北身上。那小子,聪明是真聪明,手段也是真……嗯,用老赵自己的话说,就是“腹黑”。明明布好了局,却能隐忍不发,直到最后一刻才亮出獠牙。想起邵北那些环环相扣的设计,连他这个见惯了风浪的老兵都忍不住在心里暗赞一声“漂亮”。
一个是在温室里长大,却敢于直面风雨的坚韧花朵;一个是于泥泞中挣扎,却心向光明、手段老辣的年轻孤狼。
老赵布满风霜的脸上,那向来紧抿的嘴角,在夜色掩护下,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牵动了几道深刻的皱纹。
这俩小子,倒是蛮配。
这个念头毫无征兆地冒出来,带着一丝长辈看透世情的了然和淡淡的欣慰。他手下安抚的动作,不自觉地又放轻柔了几分。
市纪委大楼内却灯火通明。刘道明在办公室里烦躁地踱步,宗衡坐在沙发上,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安和月亲自来了?”宗衡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她怎么会这么快得到消息?”
刘道明疲惫地点了点头,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她拿着邵北的行程记录,说我们的证据有问题。虽然暂时搪塞过去了,但这事恐怕没那么简单。”
宗衡沉默片刻,眼中突然闪过一丝精光:“她来了也好。这说明邵北背后的人坐不住了。”
他站起身,走到刘道明身边,压低声音:“你不是认识省纪委第四监察室的孙主任吗?让他以省纪委的名义来一趟。只要省纪委定了性,就算安和月有天大的本事,也翻不了这个案!”
刘道明先是一愣,随即恍然大悟。他猛地拍了下大腿:“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这一招!”
他立即拿起手机,快步走到隔壁一间僻静的会议室,左右看了看四下无人,拨通了一个熟悉的号码。
电话嘟了许久,终于,接通了,一个略带睡意却依然沉稳的声音传来:“喂?”
“孙主任,打扰您休息了。”刘道明立刻坐直身体,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和急切,“我是海州的刘道明。”
“道明啊,”孙建业的声音清醒了几分,但语气平淡,“这么晚,有事?”
“孙主任,实在抱歉这个时间打扰您。”刘道明语速加快,“我这边遇到一个极其棘手、十万火急的情况,必须请您出手相助。”
“哦?”孙建业的语气听不出情绪,“你说。”
“我们正在查处孙县建设局局长邵北涉嫌严重违纪违法的案件。”刘道明字斟句酌,“这个案子,表面看是个科级干部的问题,但背后……水深得很。”
他故意停顿,留给对方思考的空间。
“怎么个深法?”孙建业的声音里多了一丝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