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耀祖被父亲连拖带拽地拉进了走廊尽头一间无人使用的休息室。冰冷的空气让他打了个寒颤,酒意又醒了几分。
他踉跄到洗手台前,拧开水龙头,用刺骨的冷水狠狠泼在脸上,试图驱散那份眩晕和不安。水珠顺着他的头发和脸颊滑落,滴在昂贵的衬衫上,留下深色的印记。
他颓然坐倒在柔软的皮质沙发上,低着头,双手插进湿漉漉的头发里。
宗衡反手锁上了休息室的门,隔绝了外界的一切。他走到窗边,并没有开灯,只是就着窗外城市霓虹透进来的微弱光线,点燃了一支烟。猩红的火点在黑暗中明灭不定,映照着他阴沉至极的脸庞。烟雾缭绕,却驱不散房间内凝重的气氛。
沉默了近一分钟,宗衡才深吸一口烟,用带着烟嗓的、压抑到极点的声音开口,问出了第一个关键问题:
“你和孙县建工的刘道诚,到底什么关系?”
宗耀祖抬起头,脸上还带着水渍,语气有些不耐烦,又有些心虚:“能有什么关系?就是……合伙人关系呗。”
“合伙人?!”宗衡猛地转过身,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愤怒,“你他妈一个公职人员,你跟一个包工头合伙?!你拿什么跟他合伙?!拿你屁股底下的位置吗?!”
宗耀祖被父亲突如其来的暴怒吓得缩了一下脖子,但长期养成的骄横让他依旧嘴硬:“爸!你小点声!”
宗衡却不管不顾,逼近一步,目光如炬,死死盯着儿子:“孙县那个快速路项目,是不是你们搞的鬼?!啊?!”
听到“快速路”三个字,宗耀祖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摆出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样子,甚至带着点不屑:“是又怎么样?不就是……就是吃了点回扣嘛!多大点事……”
“吃了点回扣?”宗衡气得浑身发抖,手指间的烟灰都抖落了下来,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下一个问题,“多少钱?!说!”
宗耀祖撇了撇嘴,似乎觉得父亲小题大做,不情不愿地嘟囔道:“也没多少……就……几十万吧。”
“几十万?!”宗衡重复了一遍这个数字,脸上的表情已经不是愤怒,而是混合了绝望和荒谬的惨笑,“几十万……邵北写在纸上的数字,是他妈三百七十五万!你还敢跟我说几十万?!”
这个精确的数字如同惊雷,狠狠劈在了宗耀祖的头顶!他猛地从沙发上弹了起来,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瞳孔因为极致的恐惧而骤然收缩。
“不……不可能!他怎么会知道?!”宗耀祖的声音尖利得变了调。这意味着,他自以为隐秘的操作,在邵北那里几乎成了透明的账本!这背后的含义,让他如坠冰窟,连灵魂都在颤抖。
宗耀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混浊的眼睛里猛地迸发出一丝狠厉的光芒。他抓住宗衡的胳膊,急切地说道:
“对啊!爸!邵北他现在人还在市纪委!在刘道明手里!他就算知道再多,只要他开不了口,传不出消息,那不就是一堆废纸吗?!”
他越说越觉得有理,脸上重新浮现出那种扭曲的、带着侥幸的疯狂:
“咱们让刘道明加把劲!把他关严实了!只要撬开他的嘴,让他把所有的‘罪’都认下来,白纸黑字按上手印!到时候铁案如山,谁还会信他之前写的那些‘胡言乱语’?死无对证!对!死无对证!”
宗衡猛地吸了一口烟,直到烟蒂烧到了滤嘴,灼热的刺痛感传来,他才狠狠地将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眼神深处却翻涌着挣扎和决绝。他何尝没想到这一点?这几乎是目前唯一能想到的、不是办法的办法。
沉默了半晌,他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近乎叹息的、带着破釜沉舟意味的回应:
“现在……恐怕也只有如此了。”
这句话,像是最终敲定了某种危险的契约。父子二人在弥漫着烟味和绝望气息的休息室里,达成了共识——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将邵北的嘴彻底封死,将这滔天的罪责,牢牢地钉在邵北身上!
宗衡不再犹豫,立刻拿出手机,走到房间角落,拨通了刘道明的电话。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最后一搏的气息:
“道明……是我。邵北那边……必须尽快拿到完整口供!对,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我要他看到那份‘认罪书’就签字!……没错,必须是‘他’的罪!……时间不多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你应该清楚,弟弟刘道诚也卷了进来……好,我等你的‘好消息’!”
挂断电话,宗衡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缓缓闭上了眼睛。他知道,这是一步险棋,一旦失手,将是万劫不复。但此刻,他们就像输红了眼的赌徒,只能将所有的筹码,都押在让邵北彻底“闭嘴”这最后一张牌上。
此刻省纪委一楼大厅
“叮——”
一声轻响,电梯门平稳地向两侧滑开。高良玉迈步走了出来,脚步比上去时似乎沉重了几分,但脊梁依旧挺得笔直。
他站在空旷肃静的大厅中央,下意识地停下脚步,深深地、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那气息中,仿佛卸下了千钧重担,又仿佛还残留着刚才那场高强度会谈带来的紧绷感。他抬手轻轻揉了揉眉心,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眼神却比来时更加清亮、坚定。
一直守候在旁的良平立刻迎了上来,看到高良玉的神情,他紧绷的心弦也终于放松下来,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喜悦,压低声音道:
“高老师,事情……办妥了?”
高良玉轻轻点了点头。
“太好了!那我们早些返回海州吧?”良平此刻情绪十分激动,毕竟邵北现在危险万分。
高良玉目光扫过大厅门口那庄严的国徽,沉声道:“嗯,此地不宜久留,必须尽快回去。海州那边,现在才是关键时刻,一刻也不能耽误。”
“我明白!您稍等,我这就去把车开过来!” 良平会意,不再多言,立刻转身,快步穿过大厅,走向停车场。他的步伐急促而有力,深知肩上责任重大,必须争分夺秒。
高良玉独自站在大厅里,下午的寒风从旋转门的缝隙中钻入,带来一丝凉意,却让他更加清醒。
省纪委的利剑已然出鞘。接下来,就是等待雷霆降临,以及……在海州那片战场上,与时间赛跑,在对手狗急跳墙之前,稳住局势,迎接最终的清算。一场关乎无数人命运的风暴,此刻才真正进入最激烈的倒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