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北的办公室里,纸箱敞着口,几本工作笔记整齐地码在底部。他正把墙上大泽乡行政区划图卷起来,手指在图纸边缘轻轻抚过——那里已经磨出了毛边,记录着几个月来无数次的翻阅。
要走了,邵北看着窗外,这么久的日子,对这方小地方已经有了感情。
邵乡长,我能进来吗?林虹的声音从半开的门缝里飘进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雀跃。
邵北头也不抬地应道:林主任啊,进来吧。他手里的动作没停,将图纸小心地塞进专门的防水筒里。
门被完全推开了,林虹踩着轻快的步子走进来,手里捧着一个朴素的牛皮纸盒。她今天穿了件淡青色的衬衫,衣领处别着枚小小的银杏叶胸针,在阳光下泛着微光。
您收拾得真快。林虹环顾四周,目光扫过已经空了大半的书架,最后落在邵北身上。他今天穿了件藏蓝色的poLo衫,袖口卷到手肘处,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
邵北很少穿这种polo衫,估计今天心情也不错,所以穿了件年轻轻快的衣服。
邵北拍了拍手上的灰,笑道:轻装上阵嘛。倒是你,东西都收拾好了?
林虹用力点头,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昨晚接到消息就收拾好了。她顿了顿,声音低了几分,谢谢您愿意带我走。
邵北摆摆手,从办公桌后绕出来:谢什么,你做事情牢靠又努力,建设局那边正缺你这样的得力干将。他指了指沙发,
林虹没动,反而向前迈了一步,双手捧着那个纸盒递到邵北面前:这是我父亲茶园里自己种的明前茶,不是什么很值钱东西,但...她咬了咬下唇,但绝对是好茶。
邵北接过盒子,指尖不经意擦过林虹的指节。她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耳尖瞬间红了。
嚯,还挺沉。邵北掂了掂分量,故意逗她,林主任,这该不会是你把整个茶园的明前都搬来了吧?
林虹急得直摆手:不是的!就、就两斤左右...她突然反应过来,瞪大眼睛,邵乡长您别误会,这真的就是自家产的,里面什么别的都没有,我…
开玩笑的。邵北笑着打断她,掀开盒盖一角。嫩绿的茶叶立刻散发出清冽的香气,像是把整个春天的山野都装在了这方纸盒里。他深深吸了口气:好茶。
林虹的眼睛亮了起来:您喜欢就好。这茶泡出来汤色清亮,回甘特别好,我父亲说...
她突然住了口,因为邵北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在他睫毛下投出一小片阴影,衬得那双眼睛格外深邃。
怎么了?林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都被邵北看的有些不好意思。
邵北合上盒盖,故意板起脸:林主任,你这是要腐蚀领导干部啊。
林虹一愣,随即急得眼眶都红了,邵乡长!我不是,我跟了您这么久,了解您看不上那些有的没的,这个真是我自家的茶叶,就是我的一个心意…
好了好了。邵北终于绷不住笑了,逗你的。这茶我收下了,正好带去建设局提神。他晃了晃盒子,不过下次就不用送我什么啦,你要真不好意思,就好好工作,多帮我分担分担。
林虹这才松了口气,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她站直身体,郑重其事地鞠了一躬:谢谢邵乡长栽培。
邵北把茶叶放进公文包,转头看见她还保持着鞠躬的姿势,忍不住伸手虚扶了一下:行了,再鞠就要碰到地了。
林虹直起身,发现邵北的手离自己的肩膀只有寸许距离,心跳突然漏了一拍。她慌忙后退半步:那、那我先去整理材料了。
去吧。邵北点点头,又补充道,对了,到了建设局可没这么轻松了,做好心理准备。
林虹在门口转身,胸前的银杏叶胸针闪过一道光:只要跟着邵乡长,去哪儿都不怕。说完似乎意识到这话太过直白,赶紧补了句,我是说...您是个好领导...
邵北笑着摇摇头:快去吧,再夸我该飘了。
门关上后,邵北重新打开茶叶盒,捏起几片茶叶放在掌心。茶叶形态完整,嫩芽带着细密的白毫,确实是上好的明前茶。他想起林虹刚才手足无措的样子,不禁莞尔——女孩总归是女孩,总会有这样可爱的一面。
窗外,春天的风掠过乡政府大院里的梧桐树,沙沙作响,像是也在为这场离别轻轻叹息。
邵北站在张子函办公室门前,抬手轻轻叩了三下门板。门内传来熟悉的嗓音:请进。
推门而入时,张子函正背对着门口整理书架。
来了?张子函头也不回地说道,手上动作没停,
邵北嘴角微扬:张书记现在连看都不看就知道是我?
整个大泽乡,属你敲门的声音最特别。张子函转过身,手里拿着两本厚厚的笔记本,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
两人隔空对视了一秒,同时笑了起来。
张子函从抽屉里摸出一包中华,抽出一支抛给邵北:要走了,恭喜啊。
邵北凌空接住香烟,指尖熟练地捻了捻烟嘴:你也一样,这回去了字了。
张子函苦笑着摇摇头,掏出打火机先给邵北点上,别谦虚,我能去这个也是你的功劳。上次县委组织部来考察,你的评价...他顿了顿,深吸一口烟,我都听说了。
烟雾在两人之间袅袅升起。邵北透过青灰色的烟幕看着这个曾经的对手——刚开始的相互不理解,如今却能在同一个办公室里心平气和地抽烟话别。
你是我见过这些年轻干部里最优秀的。邵北弹了弹烟灰,语气真诚,大泽乡的进步看在眼里,这些硬指标摆在那里,用不着我多说好话。
办公室突然安静下来,只剩下暖气运转的细微声响。几个月来并肩作战的画面在两人脑海中闪回:一起熬夜修改扶贫方案,顶着暴雨查看受灾农田,为了争取项目资金在县里据理力争...
建设局那边水更深。张子函突然开口,声音低沉,项目审批、工程招标,处处都是雷区。
邵北点点头:我知道。
特别是孙县建工的项目...张子函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深深看了邵北一眼,总之,保重。
邵北将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站起身:以后咱们分开了,一样一起努力。
张子函终于露出今天第一个真心的笑容。他伸出右手:一定。
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比平常的官场礼节多了三秒停顿。松开时,张子函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牛皮纸袋:拿着,路上看。
邵北挑眉:这是什么?受贿可是要不得的。
滚蛋!张子函笑骂,是大泽乡未来三年的发展规划草案,想听听你的意见,这可是你的老家,不许敷衍啊。
邵北将文件塞进自己的公文包,拍了拍:到了建设局,大泽乡的项目,我着重给你看。
少来这套,张子函正色道,该卡就卡,规矩不能坏。
两人相视一笑,默契得如同共事多年的老搭档。邵北走到门口,手搭在门把上,没有回头:子函,好好干。
身后传来张子函的声音:你也是,别栽跟头。
门轻轻关上。走廊里,邵北摸了摸公文包里那份还带着体温的文件,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他知道,这大概就是官场上最珍贵的告别礼物——一份沉甸甸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