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回到车子边上,发现那金发女孩还在沉睡之中,没有试图打开“车门”。
胡青涯快走两步,用脚踢了一点泥土,掩埋了散落在地上的糯米。
二人绑好安全带之后,车子才重新启动,碾过荒草,驶回颠簸的国道。
颜安梦歪靠在座椅上,还在陷入了昏睡,金色的长发有些凌乱地铺散开,呼吸只是机械的上下起伏,没有呼气也没有吸气。
胡青涯双手搭在方向盘上,目光望着前方被车灯切割开的黑暗,沉默了片刻,终于还是开口,声音压得有些低,带着劝诫:
“陆老弟,你……真打算去远陶乡?去给何小哥讨那个公道?”
陆离的头靠着椅背,闻言,灰色的眼珠转动,视线落在胡青涯那有道伤疤的侧脸上。
“对。”他回答得没有半分犹豫:“做了亏心事,吸人血肉活得光鲜,总得付出代价。
善良的人变成鬼也依旧不忍伤害别人,那就由我这个不算善良的人来讨。”
他的声音平淡无波,只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胡青涯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充满了阅尽生死后的复杂情绪:
“那么,你就又会沾上因果了,虽然我不想这么说,但……按常理,那或许就是她们命里该有的运数,命不该绝于此事……”
“不。”陆离打断他,语气淡漠却斩钉截铁。
“她们的命,已经改了,从她们用谣言逼死何乐成,并且在我见证了他的消散之时,就绝了,因为他碰到了我。”
他顿了顿,灰白色的眼睛在昏暗的车厢内显得格外深邃,反问了一句:
“至于因果?胡老哥,你怎么就认定,何乐成碰到了你我,不算是他命里该有的因果呢?”
“若他只碰到你,你或许会用自己的方式,在‘人’的层面上,费些周折,替他讨一个阳世的公道,让她们受律法制裁,吃十几年牢饭?
也可能还不用,因为法不责众。”
“而他碰到了我。”陆离的声音低沉下去:“那就在另一个层面上,用我的方式,讨一个‘公道’,这难道不也是因果循环的一部分?”
胡青涯还想说点什么,他侧过头,但瞥到了陆离的灰眼之后,所有的话又都咽了回去。
最终也只是重新专注于前方的道路,将油门稍稍踩深了一些。
破旧的面包车在夜色中加速,引擎轰鸣。
陆离闭上眼,他体内蠢蠢欲动的晦气再次试图翻涌,却被身旁胡青涯体内那座由死气莲台散发出的平和力量无声地抚平、压制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后座传来一声细微的嘤咛,颜安梦被颠簸弄醒了,
她迷迷糊糊地揉着有些僵硬的手臂和脖颈,动作滞涩,茫然地看向窗外飞速掠过的模糊夜景。
“胡师傅……”她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到哪里了?快到了吗?”
胡青涯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语气轻松:“快了快了,再跑个一天多,就到你家乡了,小姑娘。”
颜安梦“哦”了一声,稍稍安心。
她从小包里摸出一把精致的小梳子,下意识地开始梳理那头灿烂的金色长发。
梳了几下,她忽然动作一顿,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哎呀!”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梳子上沾着的,明显比往常多出好几倍的金色发丝,脸上露出惊讶和小恐慌。
“我怎么掉这么多头发啊?”她语气委屈又生气:“是不是那无良商家给我用的是便宜劣质的染发剂啊!伤发根了?!”
她气鼓鼓地拿起那部始终没有信号的手机,手指哒哒哒地在息屏的屏幕上戳点着,似乎想在深更半夜立刻给那个黑心商家发去一连串的差评投诉。
陆离的目光从后视镜里扫过。
他看到那部套着可爱卡通手机壳的电话,壳子的边缘似沾着已经干涸发暗的血迹。
他的视线又掠过她白皙脖颈上戴着的那条颜色异常鲜红的项链。
他沉默着转动念头,一缕精纯而温和的鬼气自他道袍下悄然分出,拂过颜安梦的发梢,融入那些即将脱落的发丝之中,暂时维系住了它们虚假的生机,让它们不再继续掉落。
胡青涯干笑两声,试图安慰:“小姑娘家掉点头发正常的,还能再长嘛。
不像你胡大叔我,这头发掉了,那可就是真掉了,再也长不回来喽!”
“那也不行!”颜安梦显然没被安慰到,依旧心疼地看着梳子上的金发:“我花了那么多钱染的,这才多久啊,就掉成这样!就得给差评!必须差评!”
但她终究没能把她的“愤怒”发送出去,屏幕上依旧空空如也,没有任何信号格。
她泄气地把手机扔回口袋,愈发烦躁:“这破手机!这几天到底怎么回事,老是没信号,真是气死我了!”
胡青涯和陆离无声地对视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那份无奈的悲悯。
又行驶了一段,胡青涯缓缓将车驶离主干道,停在了一条宽阔河流的岸边。
这里更加偏僻,杂草丛生,远处有一座大桥横跨河面,桥上灯火通明,车流如织。
但他们所在的位置,只有荒草和寂静的流水声。
车停了,颜安梦疑惑地探头:“怎么了,胡师傅?车坏了?”
胡青涯指了指远处那座灯火辉煌的大桥,乐呵呵地说:“没坏,是前面有桥啊。”
“有桥怎么了?”她更不解了:“开过去不就行了?”
“哎,那桥啊,要收过桥费的。”胡青涯煞有介事地摇头,表情夸张:“很贵的哦!特别贵!”
颜安梦眨了眨眼,恍然大悟似的:“哦~胡师傅,你又想让我平摊费用呀?直说嘛!”
“不是不是。”胡青涯连忙摆手,笑着:“主要是那桥……咱们这车可能不太方便过去。
咱们换个法子,坐船渡河怎么样?自己渡河,还能抄近路,减少很多路程呢!”
他指了指黑黢黢的河面和对岸:“放心,小姑娘,过桥费我就不收你的了!而且我跟你说,我在对岸还藏着另一辆车呢,保证不耽误你回家!”
颜安梦将信将疑,嘟囔着:“怎么这么麻烦呀……”
她抬眼看了看远处那灯火通明、看似畅通无阻的大桥,又看了看眼前黑灯瞎火的荒凉河岸,眼神里闪过一丝迷茫,和自己无法理解的不情愿。
胡青涯已经下了车,口中哼起一段民谣,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归家的人儿不过桥,桥是阳关道,魂走独木梢;渡船悠悠回家乡,河水潺潺忘烦恼……”
“过了那金桥银桥,可就……再也找不着回家的门喽……”
他的歌声飘散夜风里,陆离听着若有所思,他抬头看了一眼那灯火通明的大桥,随后才收回目光,跟着前面领路的胡青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