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封阵彻底崩溃的那一刻,坑底的金光猛地收缩,仿佛天地间所有的光都被吸入一个无形的漩涡。
然后,光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阵让人毛骨悚然的死寂。
风停了,雷声也在那一瞬间消散。整片山谷陷入一种不真实的静谧,连心跳都仿佛被压抑到听不见。
沈芷安背脊一凉,本能地握紧了顾临川的手。
——下一秒,风回来了。
不是普通的风,而是夹杂着哭号、低语、骨骼摩擦声的阴风。那声音仿佛从地底深处爬出,又像是在耳骨里直接刮过,让人心口发紧、血液倒流。
矿坑的裂缝中,一道道灰白色的影子顺着风涌出。
起初只有几道,像是迷失方向的魂魄,被吹得轻飘飘地悬在半空。可很快,那些影子变得密密麻麻,数不清多少——他们面色灰白,眼窝空洞,衣衫破败,身体透着残缺,有的少了手臂,有的下半身是残影,更多的,则带着矿工的头灯、铁锹、破碎的矿帽。
“都是被矿难困死的冤魂。”顾临川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有的,可能已经在这里困了几十年。”
这些冤魂本该沉睡在地骨之下,被雷封阵压制,等阴阳交替时缓缓化散。但现在阵崩了,它们被一次性放出——就像打开了一个积压了百年的尸井。
风越来越大。
“归”的身影悬在坑心的半空,像一尊俯瞰众生的王。他抬手轻轻一挥,那些灰白的魂影便齐齐抬起头,空洞的眼中燃起幽蓝的光。
那光,不是人间之色。
沈芷安心口骤紧——这是被强行唤醒的怨魂之相,一旦吸收足够的阴煞之力,就会转化为杀人的厉魂。
“归!”她厉声喝道,“你想把整座山变成冥域吗?”
“冥域?”“归”轻笑,“不……我只是想还他们自由。”
他的话音落下,阴风骤然化作旋涡,把所有冤魂卷起,汇聚成一条在夜空中蜿蜒的灰白长龙。那长龙在山谷上空盘旋,沿途的岩石、枯树、废弃的矿棚,被阴煞扫过后迅速结上一层灰霜,连空气都变得沉重、凝滞。
顾临川面色发白,低声道:“他在借魂修复自己的魂体……这些冤魂只是开始。”
沈芷安不敢迟疑。她抬手在空中划出一个繁复的阵纹,手指间的灵光在夜色中燃成一条细细的雷线,像是一条游走的银蛇。
——这是师门禁术“雷锁引魂”。
师父曾说,这术法要以自身魂力为引,才能将失控的亡魂暂时锁住。但代价,是会把施术者的魂魄一点点拉入阴域,若撑不过一炷香,便再也回不来。
雷线落下,狠狠缠住了那条灰白长龙的尾端。长龙发出刺耳的嘶鸣,整个阴风旋涡瞬间炸开,无数魂影被雷光震得散乱四飞。
“趁现在!”顾临川一掌击出,将最近的一团厉魂轰成灰雾。
然而,刚被震散的魂影很快又被另一股力量重新聚拢——“归”在空中抬手一引,那些魂影像被召唤回巢的群鸟,再度凝成长龙。
“芷安,你的雷锁……在我眼里,不过是你欠下的债。”
他的声音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直接在她识海中回荡。刹那间,沈芷安的手腕一紧,雷线被猛地扯断,她的身体像被吸入无底的深渊。
——黑暗、寒冷、窒息。
她看见了无数张陌生的脸,从四面八方涌来。有人伸出手,抓住她的衣角,有人低语着让她留下,还有人空洞的眼中滴下血泪。
她几乎要被淹没。
就在这时,一道极亮的金光从她胸口爆开,瞬间驱散了周围的黑影。
那光是从她随身的五行护符中涌出的——那枚她一直以为只是寻常防身的小符,竟在这一刻化作了一道竖立在阴域与人界之间的金色门。
金门背后,隐隐站着一个身影。
沈芷安看不清那人的面容,但能感觉到那是一股与“归”同源的力量,只是比他更古老、更深沉。
那人低声道:“回来……别忘了,你欠的,不止他。”
话音一落,金门猛地收拢,把她从阴风中硬生生拉了出来。
她猛然睁开眼,发现自己仍站在矿坑边,顾临川正死死按住她的肩。
夜空中,那条灰白长龙已经盘旋到了山谷尽头,顺着风,正朝最近的村落飘去——
魂灾,已经离开了矿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