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未能驱散覆盖在清风驿上空的阴霾,反而映亮了那森然林立的钢铁森林。这原本废弃的驿站在极短的时间内被秀金楼重新修复,李祚对这里有着别样的执念。
一夜之间,李祚调来的南唐京畿精锐——龙骧卫、虎贲卫取代了原本的城防驻军。
如狼牙巨颚般的重甲阵列,扼守着清风驿通往外界的所有咽喉要道。
步人铁甲覆盖全身,只露一双漠然无波的眼睛;丈八长矛密集如林,矛尖寒芒闪烁,构筑成一道道令人绝望的铁壁;后方高处,床弩庞大的身影蛰伏在临时搭建的木台上,绞紧的弩臂和小孩手臂粗细的重矢散发着择人而噬的死亡气息,更有成排身披轻甲的劲弩手引弦待发,冰冷视线俯瞰着被围得水泄不通的驿站核心区域。
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清晨的草木气息,而是铁锈的冰冷、皮革的腥膻和一股山雨欲来的凝固杀意。
风声鹤唳!通行需严格盘查,形迹稍有可疑者,立刻被如狼似虎的士兵扑倒锁拿,稍有辩解反抗,那森冷的矛戟便毫不犹豫地递出,溅起刺目的血花。
“格杀令”已下,名单张贴各处,惊轲、伊刀、霍元离、简锋行之名赫然在列,甚至一些只知其绰号的江湖人也在搜捕范围!
城郊一处由青石垒砌、结构还算坚固的半废弃建筑群,连同后方那片迷宫般堆积着货箱、仓房的区域,成为了惊轲阵营最后的孤岛。
残存的众人被迫从各处藏匿点收缩至此处核心。
秦道元扶着腰间断刃,玄色飞鹰服上添了几道新裂口与深褐色血痂;冷清秋雪素白衣衫染尘,长剑的剑穗沾了血污;霍元离一身劲装沉默地擦拭着剑锋上的湿气,脸色因失血而有些苍白;简锋行手中的点钢锏棱角崩损,宵念隐在门廊阴影处,双刀紧贴手臂;刀哥巨大的身影立在门前,死人刀斜指地面,黝黑刀身上残留的血槽格外刺目。
尚有战力的九流门弟子、三更天见弟子、以及那几名跟随秦道元死战至此的皇城司残兵,人人带伤,喘息粗重,眼神中除了疲惫,更多的是被逼至绝境野兽般的困顿与凶狠。
寂静沉重得如同实体,压在每个人的心头。昨夜派出试图联络开封援军的三名顶尖好手——两名以腾挪见长的三更天长老和一名精通隐匿的九流门弟子只有一人奄奄一息地被同伴舍命抢回。
那凄惨的下场和断臂探子最后失神望着远方空寂的眼神,像一根烧红的铁针,深深刺入每个人的神经。
残酷的现实摆在眼前:单打独斗的武艺,在面对训练有素、装备碾压的重甲军阵前,脆弱得像一张薄纸!正面硬拼,只是徒劳的献祭!
秦道元抹了把脸,压下心头的郁结,声音因缺水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沉稳:“再好的武艺,对上成队的着甲精锐都是徒劳。” 他环视一张张紧绷的面孔,“我们只有一条活路,撑到大宋的军队抵达,跟李祚谈。”
“守?怎么守?能守多久?”有人声音发颤,望着并不算特别高厚的石墙。这里并非真正的城塞。
“拖时间!” 冷清秋雪清冷开口,冰玉般的眸子扫过仓区,“此地是连通大小货栈十数座。通道狭窄、货堆林立、屋脊错落!是江湖人的战场,不是列阵冲锋的开阔地! 我们分散进去,凭血性!凭地形!以一条通道、一道门为界耗死他们!他们要铁乌龟进来挤巷子?那就一寸寸血肉换他一寸寸地!” 话语冰冷,却激得众人胸中戾气翻滚。对!江湖人最不怕的,就是狭路相逢!就是贴身搏命的血勇!
清风驿外,李祚的中军大营也并非铁板一块。
营中另一头,喧哗骚动。从四面八方形色各异的江湖人陆续到来。
有背负不同门派标记的投靠者,更多的则是被那虚无缥缈的“长生”传说吸引而来的亡命游侠。他们眼神混杂着贪婪、迷茫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
几名气度不凡的领头者被一名身着秀金楼服饰的摇铃使亲自引入一座守卫森严的中军帐篷。
少顷,帐篷掀开一角,那几位领头者小心翼翼、捧若珍宝般托着一个小小的、描金嵌玉的药匣走出来。
脸上混杂着激动、狂喜与一丝掩饰不住的谄媚。
其中一人忍耐不住,在李祚心腹鼓励的眼神下,当场取出一粒花生米大小、通体赤红、隐隐渗出金丝纹路的丹药吞下!
顷刻间,他脸色猛地涨红如血!一股狂暴的气息自其周身腾起!
眼白攀上狂乱的血丝,口中爆发出野兽般的低吼,肌肉贲张鼓起,甚至衣袍都似要被撑裂!
他拔出长刀,对着旁边碗口粗的木桩疯狂劈砍数下,竟留下深深刀痕,自身却似浑然不觉痛楚!
“神丹!果真是仙家神丹!!不仅让我周身气血通畅,陈年内伤都不再作痛!”那人见状,激动得浑身颤抖,扑通一声朝着帐篷方向跪拜下去!周围眼热无比的投靠者们瞬间沸腾!望向帐篷的眼神,变得无比狂热!
远处的帅帐内,李祚透过缝隙冷眼旁观着这“立竿见影”的效果,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讽意。
炮灰……要的就是这股疯狂的劲头!
然而,帅帐旁的军机篷内,气氛压抑。
龙骧卫副指挥使周横,一名满脸络腮胡、沉默寡言的中年将领,死死盯着桌面粗糙简陋的清风驿地形图,那浓眉几乎拧成了疙瘩。
他麾下的忠勇之士,本应在国门抵御宋军锋芒,此刻却被用来做这肮脏龌龊的勾当,屠杀曾为江南百姓流过血的江湖义士!那些士兵们盔甲冰冷下的眼神,他看在眼里,那是疑惑、是抵触!
“周将军,还在琢磨什么?大帅军令如山!今日踏平前方逆贼巢穴,就在你部前锋!” 一名李祚亲信踱进来,皮笑肉不笑地催促,“莫非…周将军也同情那些意图毒害全城百姓的乱贼?”
周横猛地抬头,眼中怒火一闪而没!他看到了跟在这太监身后,那两名如同影子般存在、气息阴冷的秀金楼高手正按着腰刀冷冷注视着他。千墨那淡漠的眼神,让他如芒在背!
“……末将,不敢!” 周横胸腔起伏着挤出几个硬邦邦的字,“将士们……尚需片刻,整束器械!” 他猛地一锤桌面,转身大步走出帐篷,对着等候的亲兵几乎是嘶吼:“传令!整甲!备箭!一刻钟后!出发!!!” 吼声压抑着无尽的憋屈与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