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阁」的网悄无声息地撤下,如同秋日清晨的薄雾,散去时不留痕迹。胡掌柜依旧每日擦拭着他的那些瓶瓶罐罐,只是内室柜中那件等待“金缮”的越窑青瓷,已被一件几可乱真的仿品替代。真正的碎片,连同那道隐秘的符号,正静静躺在李恪书房的暗格内。
玄影的人如影随形,监视着胡掌柜的每一丝动静,等待那条真正的大鱼——那个戴着斗笠、要求十日之期的人再次出现。然而,对方似乎嗅到了危险的气息,迟迟没有露面。
朝堂之上,因漕运新政引发的暗流却愈发汹涌。这日,一份来自洛阳的加急奏报被送到了李恪案头。奏报称,巡查组在清查洛阳含嘉仓时,遭遇不明身份者纵火,虽未造成重大损失,但存放部分旧年账册的库房被焚毁,数名仓吏在混乱中“意外”身亡。纵火者手段老辣,现场未留下任何明显线索。
消息传开,原本就对漕运新政心存疑虑或利益相关的官员们议论纷纷,或明或暗地指责巡查组行事激进,逼反地方,才酿成此祸。要求暂缓新政、召回巡查组的呼声悄然响起。
李恪看着奏报,面色沉静如水。含嘉仓……果然如芷柔所言,仓场才是关键!这把火,烧掉的是账册,灭掉的是人证,更是对他这个监国亲王的公然挑衅!对方这是在断尾求生,也是在试探他的底线。
他没有立刻发作,只是在次日朝会上,面对几位官员“体恤下情、暂缓清查”的奏请时,淡淡反问:“依诸位之见,是几本陈年旧账、几个仓吏的性命重要,还是我大唐漕运命脉、北疆数十万将士的粮秣供给重要?纵火行凶,毁证杀人,此等行径,与谋逆何异?!传令巡查组,彻查含嘉仓,遇有阻挠,无论涉及何人,皆可先斩后奏!”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冰冷的杀意,瞬间压下了朝堂上的窃窃私语。无人再敢多言。
退朝后,李恪回到天策府,心中并无轻松之感。含嘉仓的火,说明对手已经狗急跳墙,接下来的反扑只会更加猛烈。而“金玉阁”那边的沉寂,也让他隐隐感到不安,仿佛有一双眼睛在暗处窥视,等待着他露出破绽。
秋雨不知何时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敲打着庭院中残存的荷叶,发出沙沙的声响,更添几分寂寥与清寒。
他没有等到崔芷柔的琴音,却在内侍掌灯时,发现书案多了一方素雅的锦帕。锦帕是崭新的,一角却用墨线极精细地绣了一幅小景:几茎残荷在秋雨中摇曳,荷茎坚韧,虽残破却挺立,雨点落在水面上,漾开圈圈涟漪。没有题字,唯有意境。
李恪拿起锦帕,指尖拂过那细密的针脚。残荷听雨……她是在告诉他,她已知晓含嘉仓的风波,亦如这残荷,虽身处风雨,根基未损,志气未折?还是在提醒他,敌人如同这秋雨,无孔不入,需处处谨慎?
他将锦帕小心折好,收入怀中,贴近心口的位置。那微凉的丝缎,似乎也带上了一丝她的温度与牵挂。
随即,他铺纸研墨,这一次,他画得极为认真。纸上,一柄无鞘的短刃横卧,刃身狭长,寒光凛冽,刀尖指向虚空,仿佛随时准备刺破迷雾。画毕,他未用印,也未题字,只在刀柄处,用朱砂轻轻点了一下。
这封回信被迅速送出。
当夜,雨声未歇。李恪立于廊下,望着漆黑的雨幕,心中却异常清明。含嘉仓的火必须查清,“金玉阁”的线不能断,朝堂的反对声音需要压制,而隐藏在最深处的敌人,必须揪出!
他召来玄影,声音在雨声中清晰而冷冽:“加派人手,盯紧萧瑀府邸,以及所有与含嘉仓旧账、与漕运利益相关的官员。‘金玉阁’那边,耐心等待,对方比我们更急。另外,让我们在军中的人,也开始留意,看看最近有没有异常的调动或言论。”
“是!”玄影应道,身影融入雨夜。
李恪转身回屋,案头那盆罗汉松在灯下愈发青翠。他伸手抚过松针,目光落在自己刚刚画的那幅短刃图上。
残荷听雨,是她的陪伴与提醒;青锋暗藏,是他的回应与决心。这长安城的秋雨,清洗着尘嚣,也孕育着更激烈的风暴。而他,已握紧了手中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