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江雅集的硝烟尚未在长安上空彻底散去,朝堂之上,一场围绕着“伏火雷”与吴王李恪的风暴已骤然降临。
翌日大朝,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雨将至。李世民高坐龙椅,面色沉静,目光扫过下方噤若寒蝉的群臣,最终在李恪身上停留了一瞬,看不出喜怒。
果然,不等常规政务奏报,数名御史便接连出列,言辞激烈。
“陛下!臣弹劾吴王李恪!于皇家园林,擅启不详凶物,惊扰圣驾,震动百官,更引得民间流言四起,谓之为‘天罚’、‘妖术’,有损陛下圣德,动摇国本民心!此其罪一也!”
“臣附议!格物之道,纵有小利,然此‘伏火’之物,暴烈难驯,杀伤无算,实乃绝户之术,有伤天和!吴王主持格物,却引出此等凶器,其心叵测!若流传于世,或被奸人所用,后果不堪设想!此其罪二也!”
“吴王开府以来,广蓄私力,结交匠籍,如今更掌握此等雷霆之力,长此以往,臣恐……臣恐尾大不掉,非国家之福!伏请陛下明察,收此凶物,严惩相关人等,以儆效尤!”
弹劾之声,一波高过一波,将“伏火雷”定性为凶物,将李恪的行为与动摇国本、心怀叵测直接挂钩,更隐晦地触及了最敏感的兵权与储位之争。
李承乾站在御阶之下,低着头,嘴角却难以抑制地微微勾起。
李恪面色平静,出列躬身:“父皇,儿臣……”
“朕知道了。”李世民却抬手打断了他,没有让他辩解。皇帝的目光转向那些慷慨激昂的御史,又扫过沉默不语的房玄龄、长孙无忌等人,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帝王的威压,瞬间压下了所有嘈杂。
“伏火之术,确乎惊人,朕亦深感震撼。”他先定下基调,承认了火药的力量,“然,御史所言‘凶物’、‘绝户之术’,未免言过其实。”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沉凝:“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已而用之。强弓硬弩,利剑坚甲,何尝不是凶器?关键在于掌控之人,在于使用之道。昔日惊雷弩初现,亦有言其过于酷烈者,然高昌一战,保我数万将士性命,节省远征钱粮无数,谁又能言其非?”
“此‘伏火’之物,威力更甚惊雷弩,若能善加研制,妥善运用,于开山修路、破城攻坚,乃至震慑不臣,皆有大用!岂可因噎废食,视其为洪水猛兽,一味禁绝?”
这番话,让那些弹劾的御史脸色微变,也让李承乾嘴角的笑意僵住。
“然——”李世民声音陡然提高,目光锐利地看向李恪,“吴王李恪,于大庭广众之下,演示此等未加完善、风险难测之物,确有考虑不周、行事孟浪之过!引得朝野震动,流言纷起,亦是不争之事实!”
这是敲打,明确的敲打。
李恪立刻躬身:“儿臣知错,甘领父皇责罚。”
“责罚暂且记下。”李世民语气稍缓,随即抛出了他的决断,“此‘伏火’之物,干系国朝武备命脉,不可轻忽,更不可由私人掌控。朕决议,于将作监下,特设‘神机司’,专司此物之研制、改良、管控与使用!由将作监大匠阎立德,暂领神机司监事!”
阎立德立刻出列领旨:“臣遵旨!”
“原献技匠人田远,及其一应助手、物料,即刻划归神机司管辖,严加守护,不得有误!”
“吴王李恪,”李世民目光再次落在李恪身上,“你于格物之道,确有慧眼,发掘此物有功。然,为避嫌计,亦为专精于武研院其他军械,神机司之事,你便不必再直接插手。若有建言,可通过阎立德上奏。”
此言一出,满朝寂静!
皇帝此举,高明至极!他肯定了火药的价值,肯定了李恪的功劳,却以“避嫌”和“专精”为由,名正言顺地将这最具颠覆性的力量,从李恪手中剥离,纳入了由自己直接掌控的将作监体系之内!既利用了李恪发现的人才和技术,又杜绝了他借此势力膨胀的可能!
李恪心中一震,随即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有失落,但更多的是一种“果然如此”的明悟。父皇终究是父皇,帝王心术,平衡之道,运用得炉火纯青。他立刻收敛心神,恭敬应道:“儿臣领旨,谢父皇体恤!”
他没有流露出任何不满,态度恭顺坦然。
李世民深深看了他一眼,似乎对他的反应颇为满意。
“至于尔等所言流言民心……”李世民看向那些御史,语气转冷,“着京兆尹、金吾卫,严查散布流言、蛊惑人心者!凡有借机攻讦亲王、扰乱朝纲者,以重罪论处!”
“退朝!”
圣旨既下,尘埃落定。
火药,这把刚刚出鞘便震惊世人的双刃剑,被李世民以雷霆手段,小心翼翼地纳入了“神机司”这个密不透风的剑匣之中。而李恪,虽然失去了对它的直接控制权,却也因“发掘有功”而未受实质惩处,更是借皇帝之口,再次强调了格物之学的价值。
他依旧是那个掌管武研院、声望正隆的吴王,只是手中最锋利的那把刀,暂时被收走了。
退朝的钟声中,百官心思各异地散去。李恪能感受到身后那些含义各异的目光,但他步履沉稳,径直向宫外走去。
“王爷……”王德低声道,语气中带着担忧。
“无妨。”李恪目光平静,“种子已经种下,迟早会发芽。现在,我们该把精力,放回西域了。”
他知道,父皇虽然收走了火药,但对武研院的其他项目,尤其是能立即应用于西域战事的军械,需求只会更大。而他,需要在这场新的博弈中,找到属于自己的节奏和发力点。
惊雷已入瓮,但真正的雷霆,或许才刚刚开始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