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回教学楼。正好赶上第四节课的预备铃。
这节是美术课,这所号称注重素质教育的学校没克扣这些“副科”。
谢怀蝶习惯性地想趁着老师背对门口板书时,从教室后门悄无声息地溜进去,把存在感降到最低。
然而,他旁边那个天生仿佛就不知道“低调”二字怎么写的家伙,却径直走到前门,抬起手,不轻不重地敲了敲门,清晰地说道:“报告老师,抱歉,迟到了。”
谢怀蝶:“……”
你从后面溜进去能死啊!他在心里疯狂咆哮,感觉刚在办公室降下去一点的血压又噌地窜了上来。
美术老师是位气质温和的女老师,听到声音转过头,见是许知夏,脸上立刻露出笑容,摆了摆手:“没事没事,快进来吧。”
许知夏点了点头,侧身对还僵在原地的谢怀蝶道:“走吧。”
谢怀蝶硬着头皮,在全班同学或明或暗的注视下,跟着许知夏走进了教室,感觉每一步都像踩在钉板上。
好不容易在自己的角落坐下,谢怀蝶刚松了口气,就听到美术老师在讲台上宣布了今天的课堂任务:
“同学们,今天我们尝试画一幅关于自己童年的画,可以是记忆深刻的场景,也可以是童年的自己……”
谢怀蝶:“……”
他感觉眼前一黑,不是夸张,是真的有点发晕。
刚刚才经历了一场关于“童年”和“哥哥”的作文公开处刑(未遂),现在又来?画画?还是画童年?!
他这个破失忆症,连昨天早饭吃了什么都得反应半天,大部分童年记忆早就碎成渣、混成一片模糊的光影了,要不然也不可能对许知夏这个“童年玩伴”毫无印象!
这让他画什么?画一片空白吗?还是凭感觉乱涂?
这不纯纯折磨他吗?!
谢怀蝶绝望地趴在桌子上,感觉人生充满了恶意。要不你还是找个人来直接把他杀了吧,给个痛快。
就在他内心一片哀嚎之时,旁边那个阴魂不散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需要片段的话,可以提供。”
“?”谢怀蝶猛地抬起头。
许知夏仿佛没接收到他的呆住,顿了顿,继续用那种能气死人的淡定语气补充道,甚至带着点“看我多周到”的意味:
“照片也行,我手机里有备份。”
谢怀蝶:“…………”
谢怀蝶感觉自己的理智之弦“啪”地一声断裂了。
照片?!备份?!这人还偷偷存了他黑历史的证据?!是不是还有他穿开裆裤流口水的照片?!
一股混合着羞愤、无力感和被全方位“监控”的毛骨悚然瞬间席卷了谢怀蝶。他死死盯着许知夏那张波澜不惊的脸,手指捏得咔咔作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许、知、夏……你、闭、嘴、昂!”
他现在不仅想杀人,还想毁灭世界。
许知夏看着他彻底炸毛、终于识趣地没再继续火上浇油,只是默默地将自己的画纸铺开,拿起了画笔。只是那微微抿起的嘴角,怎么看都带着点计划得逞的意味。
谢怀蝶愤愤地扭回头,对着空白的画纸运气。他绝对不会向这个“黑历史资料库”妥协!绝对!
……可是,他到底该画什么?
谢怀蝶的画功,坦白说,和他的语文水平半斤八两,都属于亟待拯救的范畴。让他画个火柴人或许还能勉强辨认,但涉及到需要构图、透视、明暗的风景或素描……那还不如直接要了他的命。
他对着空白的画纸瞪了半天,脑子里比那纸还白。最后,只能硬着头皮,凭着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里残存的、大概来自幼儿园时期的模糊记忆,开始模仿那种最稚嫩的笔触。
他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方盒子,上面加个三角形,算是房子。房子旁边是几根棍子顶着乱七八糟的绿色圈圈,代表树。天上飘着几朵似的云,地上点缀着几个红色的小点点,权当是花。
整幅画充满了抽象派和后现代主义的风格,如果拿去给幼儿园小朋友看,估计会被嫌弃:“我画得都比你好!”
谢怀蝶自己画完,端详了一下,嘴角也忍不住抽搐。他知道难看,非常难看!但他真的尽力了,他是真不会!
眼看周围同学陆续完成,开始上交作品,谢怀蝶把心一横,秉承着“早死早超生”的原则,抓起自己那幅“大作”,快步走到讲台前,几乎是带着一股“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啪”地一下,将自己的画拍在了许知夏那张已经交上去、一看就构图精准、线条流畅的画作上面。
动作之快,仿佛慢一秒就会后悔。
美术老师低头,目光落在谢怀蝶那幅充满了“童真趣味”的画上,明显愣住了。她的表情管理瞬间面临巨大挑战,嘴唇张合了几下,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惊讶,有困惑,还有一丝强忍着的、不知该如何评价的艰难。
空气凝固了几秒。
最终,职业素养让她挤出了一个极其勉强、甚至带着点慈祥(?)的笑容,语气委婉得不能再委婉:
“谢怀蝶同学……呃,画、画得不错,”她顿了顿,似乎在努力寻找合适的词汇,“……很有,嗯,想象力,和……童趣。”
这夸奖,听起来比批评还让人难受。
谢怀蝶自己也尴尬得脚趾抠地,嘴角不受控制地抽动了一下,硬邦邦地回了一句:“……谢谢老师。” 然后几乎是落荒而逃,飞快地窜回了自己的座位,把发烫的脸颊再次埋进了臂弯里。
太丢人了!
比交作文还丢人!
他感觉自己在这短短一天之内,把前十几年没丢过的脸都一次性丢尽了。
而讲台上,美术老师看着叠在一起的两张画——下面那张是许知夏笔下精致传神、仿佛带着阳光和青草气息的童年庭院;上面那张是谢怀蝶笔下歪歪扭扭、仿佛出自三岁孩童之手的抽象派风景——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无奈地笑了笑,将两张画一起收了起来。
这对比,未免也太鲜明了点。
台下的许知夏侧头看了看旁边那个恨不得钻进地缝里的鸵鸟,眼底深处,一丝极淡的、混合着无奈和某种难以言喻情绪的笑意缓缓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