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怀蝶这一觉睡得昏沉，再睁眼时，午间的阳光已经明晃晃地透过窗户洒了进来。他动了动有些发麻的左臂，抬起头，发现旁边的座位空着——许知夏不在。可能是趁他睡着的时候，又下去看其他班级的比赛了吧？
毕竟那人对篮球是真心喜欢。
他正这么漫无目的地想着，几个女生叽叽喳喳地从教室窗外路过，交谈声隐约飘了进来：
“哎，咱们校领导这次处理得真快！就这一会儿功夫，直接给4班那三个先罚了！”
“还不是我们学神牛逼！居然敢直接拿着证据上校长办公室举报！”
“要我说都活该！打球那么脏……”
“就是就是，活该！”
谢怀蝶位置在门口靠窗，听得还算清楚，精准捕捉到了“学神”、“举报”、“校长”这几个关键词，但他混沌的脑子还有些转不过来。
什么举报？什——
“咔”
后门被轻轻推开。
许知夏走了进来，手里似乎还提着什么。他径直走到座位旁，目光先落在谢怀蝶依旧敷着药、缠着纱布的右手腕上，声音平淡如常：“手还疼吗？” 说着，在他旁边坐下。
谢怀蝶这才反应过来，含糊了一句“还行。”
他其实还是有点在意刚才的事。脑子里一直反复回响着刚才听到的只言片语。
几秒后他还是忍不住侧过头，看向许知夏:“我刚刚听见几个路过的女生说……你去校长那边举报了？举报的什么？”
许知夏神色未变，连眼皮都没多抬一下，只是将手里提着的塑料袋放在谢怀蝶桌上，轻描淡写地将问题拨开:
“没什么。” 许知夏顿了顿，自然地转移了话题，“要吃饭吗？”
谢怀蝶盯着他那张看不出情绪的脸，知道这人不想说的时候，谁也撬不开他的嘴。他抿了抿唇，心里那点疑惑和某种隐约的猜测像藤蔓一样缠绕，但终究没再追问。他撑着左臂坐直身体，用没受伤的左手扒拉了一下桌上的午餐袋。
“……行。”
谢怀蝶说完直接动手拆开了许知夏带回来的午餐袋。
里面是清淡的菜粥和几个容易用勺子或左手拿着吃的烧卖，还贴心地配了盒牛奶，吸管已经插好。
谢怀蝶用左手有些笨拙地舀着粥，偶尔碰到烧卖，试图把它弄到勺子里，动作显得有些狼狈。他眉头微蹙，带着点跟食物较劲的烦躁。
许知夏安静地吃着自己的，目光却时不时落在他那只不太灵便的左手上。过了一会儿，他放下自己的勺子，伸手将谢怀蝶那份烧卖的包装纸完全撕开，让食物更暴露出来，方便舀取，又默默地把那盒牛奶往他手边推近了些。
谢怀蝶动作顿了一下，没抬头，也没说谢谢，只是继续吃着，但舀粥的动作似乎顺畅了一点。
两人就这样在静谧的教室里，对着窗外的阳光，沉默地吃着午饭。
教室里安静得只剩下细微的咀嚼声和勺碗碰撞的轻响。阳光慵懒地流淌，将空气中漂浮的微尘照得清晰可见。
突然，“吱呀”一声，教室前门被大大咧咧地推开，祁余的声音率先闯了进来，带着刚从外面带回的热气：“外边儿中午可真热，你们去不去吃午饭……” 他一边说着一边踏进教室，目光习惯性地往后排一扫，话音和脚步同时戛然而止。
眼前的画面让他瞬间僵住——校霸谢怀蝶正用没受伤的左手有些笨拙地握着勺子，桌上摊开着显然是午餐的包装，而学神许知夏就坐在他旁边，姿态自然，面前也摆着同样的餐食。这分明是……二人世界？
祁余的大脑飞速运转，额头差点冒出冷汗。他是不是……出现得不是时候？坏了学神的好事，会不会被灭口？
“哈……哈哈，” 他干笑两声，极其生硬地扭转话头，甚至没敢再看后排，猛地转身对着门口跟进来的繁若、林言卿等人说道：“你看，我突然想起我有东西忘操场了！咱仨去取！你们几个也别进去了，拿完东西咱直接去吃饭吧！” 他试图用夸张的语气和动作掩饰尴尬，想把所有人都支走。
然而，直性子的繁若完全没接收到他的信号，一脸莫名其妙：“不是你刚刚说上来放东西吗？而且你能有啥呀？不就一个水杯吗？这不在你手上？” 她指了指祁余明明拿在手里的水杯，觉得他简直莫名其妙，说着就要踏入教室。
可当她的视线越过祁余，落到后排那两人身上时，脚步瞬间定住，脸上也闪过一丝了然，随即利落地后退一步，回到了走廊。
“哈……哈哈，东西忘拿了是吧？” 繁若这次从善如流，声音提高了八度，带着一种刻意的恍然大悟，还顺手拉住了旁边还没完全搞清状况的琳熙，“那咱赶紧走吧！琳琳，走啦走啦！”
她几乎是推着琳熙和其他人，簇拥着一头雾水的祁余，迅速撤离了教室门口，脚步声和刻意压低的嬉笑声很快消失在走廊尽头。
教室门被轻轻带上，仿佛从未被惊扰。
谢怀蝶握着勺子的手还僵在半空，听着门外那场闹剧般的动静，嘴角几不可查地抽搐了一下。他抬眼，对上许知夏平静无波的眼神。
许知夏仿佛什么都没听见，只是将自己餐盒里一块剔好了刺的鱼肉，自然然地拨到了谢怀蝶的粥碗旁边。
谢怀蝶：“……”
他低头看了看那块多出来的鱼肉，又看了看自己被纱布包裹的手腕，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把那块鱼肉和着粥一起舀了起来。
教室重新恢复了安静，阳光依旧温暖。某些误会，在当事人浑然不觉\/毫不在意的情况下，正以光速在校园里发酵、蔓延。
——
几人一阵风似的冲下楼梯，直到确认远离了教室范围，才放缓脚步。繁若拍了拍胸口，脸上还带着未褪的兴奋，压低声音道：
“卧槽卧槽，我就说学神怎么今天往这儿跑、往那儿跑的，一会儿医务室一会儿监控室的！估计刚刚去校长那边举报，也是因为4班那群人把谢怀蝶手给弄伤了吧？现在还好心陪着在教室吃饭！”
祁余则一脸“这还用你说”的表情：“繁姐，你这都不用推理，这不明摆着的吗？要不是为了谢怀蝶，你以为知夏那性子，会闲得去管这种闲事？还特意跑去录监控举报？”
祁余可太了解许知夏那“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除了对谢怀蝶）的作风了。
繁若用力点头：“那道也是！”
旁边一直安静听着的琳熙轻轻推了推眼镜，小声总结：“这两个人的关系够复杂的。”
“哎呀，复杂啥呀！”繁若一听，立刻摆手，脸上露出“你还是太年轻”的笑容，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这不就明摆着是‘弟弟’和‘对象’的双重身份嘛！我们都懂，我们都懂！”
“繁姐，你还真信上次许知夏在贴吧里发的那句‘他是我弟弟’啊？” 那解释简直越描越黑，谁信谁傻。祁余听完不由咋舌一句。
“那当然……不信才怪！” 繁若理直气壮，“许知夏看谢怀蝶那眼神，那照顾人的劲儿，一股子浓浓的兄长味儿好吗！而且，‘伪骨科’什么的，不好磕吗？多带感！”
“真搞不懂你们女生整天在想什么……‘伪骨科’是啥玩意儿？”祁余问。
“嗯....这个嘛，简单说就是名义上是兄弟的两个人谈恋爱吧！算了算了，跟你们这些直男说了也不懂！” 她抬眼看到食堂近在眼前，立刻结束了这个话题，“这不到食堂了，赶紧进去吃饭了，饿死了！”
祁余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行吧。”
几人说着，汇入了食堂喧闹的人流中，但关于后排那两位“弟弟与对象”的复杂关系以及“伪骨科”的绝美（？）猜想，显然已经在这小圈子里达成了共识，并且注定会成为接下来一段时间内，她们磕糖的重要理论基础。
而风暴中心的两位当事人，对此仍一无所知，一个别扭地继续接受着投喂，一个沉默地履行着“兄长”（自封的）的职责。
谢怀蝶用左手有些费劲地吃完最后一口烧卖，又慢吞吞地拿起那盒牛奶，吸了几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稍稍压下了心头那点莫名的躁意。他看着许知夏站起身，收拾好两人桌上的餐盒包装箱，准备拿去扔掉。
“喂，许知夏。” 谢怀蝶叫住了他。
许知夏动作没停，将垃圾准确投进后排的垃圾桶，这才转过身，发出一个询问的单音节：“嗯？”
“刚刚，” 谢怀蝶盯着他，不让他有机会转移话题，“你到底干什么去了？”
他顿了顿，直接把听到的传言和自己的猜测抛了出来，“她们说你去校长室举报了。” 联想到那几个女生提到的“打球脏”，以及自己手腕上还在隐隐作痛的伤，一个念头清晰起来，“你……不会是去举报他们刚才在场上那些脏动作了吧？”
许知夏走回座位，没有否认，只是平静地迎上他的视线，语气淡然而直接：“嗯。他们欺负你，我看不惯。”
这理由直白得让谢怀蝶一时语塞。他愣了两秒，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点难以置信：“那我……那不也揍了吗？按理说，这样我也应该算犯规。” 他指的是下半场自己那些以牙还牙的回敬。
许知夏看着他，眼神里没什么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个再自然不过的事实：
“没给校长看你反击他们的画面。我全剪辑了，你弄他们的画面我全删了。”
谢怀蝶：“……哈？”
谢怀蝶愣住了。
许知夏……这家伙居然还剪辑了？！只保留了对方恶意犯规的证据，把自己报复的部分全给掐了？
他什么时候这么有脑子……不对，他什么时候这么……“阴险”了？
看着许知夏那张依旧没什么表情，却分明写着“我做得天经地义”的脸，谢怀蝶心里五味杂陈，有种被人牢牢护在羽翼下，连“报仇”都要被包办代替的憋屈感，但更多的，是一种连自己都不愿深究的、细微的触动。
这家伙……
谢怀蝶张了张嘴，最终只憋出几个字，语气复杂，带着点咬牙切齿，又有点无可奈何：
“许知夏，……你行。”
许知夏像是没听出他话里的复杂情绪，甚至还颇为认真地接受了他的“夸奖”，点了点头：
“谢谢。”
谢怀蝶：“……”
他决定放弃沟通，把头扭向窗外，耳根却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热。这家伙，果然还是个傻子！
而许知夏像是完全没察觉到谢怀蝶那混合着窘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恼的状态，见他趴下，又自然地问道：“要不要再睡会儿？我去把空调给你打开？” 说着就要起身去拿讲台上的遥控器。
“不用！这样挺好的！” 谢怀蝶立刻抬起头叫住他，语气有点急，带着点被过度关照的无措。
午后的温度其实刚好，开了空调反而容易着凉。
许知夏闻言，脚步顿住，从善如流地坐了回来，听话得仿佛刚才那个自作主张要去开空调的人不是他。“那你睡吧。” 他说着目光依旧落在谢怀蝶身上。
“……嗯。” 谢怀蝶重新把头扭回去，埋进臂弯里。然而，那道存在感极强的视线仿佛化为了实质，牢牢钉在他身上，让他后颈的皮肤都微微发麻，根本睡不着。
谢怀蝶忍了又忍，最终还是闷闷的声音从臂弯里传出来，带着点虚张声势的威胁：
“再看……把你眼睛挖了。”
他本以为会得到一句反驳或者沉默，却听到许知夏用那惯常平静无波的语调，认真地反问：
“那需要刀吗？”
谢怀蝶：“…………”
谢怀蝶彻底没了脾气，感觉自己所有的狠话在这人面前都像是打在了棉花上，还弹回来一团更让人无语的“关怀”。他自暴自弃般地、几乎是嘟囔着妥协了：
“算了……你盯吧。”
“好。” 许知夏应得干脆，仿佛得到了什么许可，目光更加“名正言顺”地停留在那个鸵鸟般的背影上。
于是，当祁余、繁若几人吃完饭，有说有笑地回到教室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在课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校霸谢怀蝶安安静静地趴在桌上，似乎睡着了。而学神许知夏，一只手随意地支着下巴，侧着身，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谢怀蝶身上。那眼神专注得仿佛世界里只剩下这一个人，平静的表面下翻涌着难以言喻的温柔和……某种近乎缱绻的意味，暧昧得几乎能拉出丝来。
他甚至完全没有察觉到同学们已经回来了。
祁余几人瞬间交换了一个“果然如此”、“懂的都懂”的眼神，然后极其默契地同时噤声，连放轻的脚步都带着小心翼翼，谁也没去打扰那片仿佛自成一体的小天地，各自默默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教室里依旧安静，阳光缓慢移动，时光在这一刻仿佛被拉长。一个在“监视”下意外安心地沉入睡眠，一个在沉默的凝视中履行着无人知晓的承诺。某些情感，在无人察觉的角落，悄然滋长，弥漫在空气里，无声，却震耳欲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