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葬岗的磷火在黎明前最暗的时刻,显得格外瘆人。
墨屠蜷缩在棺材里,掌心的碎骨烫得惊人。
那半块黑色的骨头上,暗青色的符号像活了般游走。
每动一下,他四肢的经脉就像被冰锥扎过,又麻又痛。
“光靠这东西……不够。”他低声自语。
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骨源碎骨的邪气虽烈,却独木难支。
林萧那伙人里,有能放火的苏璃,能召亡灵的叶柔。
还有箭术如神的云瑶,更别提林萧那把能破怨气的剑。
他一个人,拼到死也掀不起风浪。
必须找帮手。
这个念头像根毒刺,扎进他心里。
黑风岭的怨骨被骨源溃散的怨气冲得七零八落,短时间聚不起来。
老乞丐的旧部?早被土城清剿得差不多了。
他猛地想起个人,一个比他更疯、更狠,也更恨土城的人。
“血婆子……”墨屠念出这个名字。
指尖下意识地攥紧,指甲嵌进掌心的伤口里,渗出血珠。
血婆子住在黑风岭最深处的断魂涧。
据说年轻时被土城的富户抢了孩子,活生生逼成了疯子。
她懂些邪门的咒术,能驱使毒蛇和蜈蚣。
更厉害的是,她养着一窝“血蜈”,那虫子专吸活人的精血。
被咬一口,神仙难救。当年老乞丐都得让她三分。
只是断魂涧比蚀骨崖更险,涧底的瘴气能蚀穿铁甲。
连墨屠都没敢轻易靠近。但现在,他没别的选择了。
天刚蒙蒙亮,墨屠就从棺材里钻出来。
他用坟头的烂泥抹在脸上,遮住被怨气侵蚀的纹路。
又扯了块破烂的寿衣裹住锈铁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普通的流浪者。
乱葬岗边缘的晨雾里,隐约传来赶早路的樵夫脚步声。
他立刻矮身躲进坟堆后,像头受惊的狼。
直到脚步声远去才敢出来。
往断魂涧去的路,比来时更难走。
黑风岭外围的树木还带着被火烧过的焦黑。
地上的断藤时不时缠上他的脚踝,像是在挽留,又像是在警告。
墨屠挥剑斩断藤蔓,剑刃上的血光闪了闪,映出他眼底的决绝。
走了约莫两个时辰,瘴气渐渐变成墨绿色。
空气里弥漫着股甜腻的腥臭味——是断魂涧的方向。
路边的石头上开始出现细密的孔洞,像是被毒虫蛀过。
草叶上挂着的露珠,滴在地上能蚀出个小坑。
“快到了。”墨屠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
里面是用怨骨粉混着硫磺做的药粉,这是他当年跟老乞丐学的。
能暂时挡住毒虫。他把药粉往衣领、袖口都撒了些。
刺鼻的气味让他忍不住皱了皱眉,却也驱散了几只试图靠近的毒蛾。
断魂涧的入口像道被巨斧劈开的裂缝。
涧底深不见底,只有墨绿色的瘴气在里面翻滚。
偶尔传来几声不知名毒虫的嘶鸣,听得人头皮发麻。
涧边的石头上,爬满了暗红色的蜈蚣,每只都有手指长。
见到墨屠,纷纷竖起毒钳,发出“嘶嘶”的声响。
“告诉血婆子,墨屠求见。”墨屠对着涧底喊道。
声音在裂缝里荡开,被瘴气搅得支离破碎。
涧底没有回应,只有瘴气翻涌得更厉害。
几只血红色的蜈蚣顺着石壁爬上来,速度快得惊人。
转眼就到了他脚边。墨屠立刻后退半步,锈铁剑出鞘半寸。
剑身上的血光惊得蜈蚣顿了顿。
“是来找死的?”一个沙哑的女声从涧底传来。
像用指甲刮过生锈的铁板,“还是来给我的血蜈送点心?”
墨屠压下心头的寒意,朗声道:“我来跟你做笔交易。
联手毁了土城,里面的人,任你处置。”
“土城?”女声嗤笑起来,带着毫不掩饰的怨毒。
“十年前你和老乞丐缩在蚀骨崖养骨头的时候,怎么没想过找我?
现在成了丧家犬,倒想起我这老婆子了?”
“以前是我们傻,”墨屠咬着牙,声音放低了些,却带着股狠劲。
“现在我有能让土城血流成河的东西,缺的只是你的血蜈帮忙牵制。
事成之后,土城富户的宅子,任你烧,任你拆!”
涧底沉默了片刻,瘴气里突然飞出一只血红色的蜈蚣。
停在墨屠面前的石头上,毒钳对着他的咽喉。
那蜈蚣的背上,竟长着只小小的眼睛,正死死盯着他。
“你说的东西……在哪?”血婆子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警惕。
又有一丝按捺不住的贪婪。
墨屠缓缓摊开手掌,那半块骨源碎骨在晨光下泛着暗青色的光。
血蜈见到碎骨,突然兴奋地“嘶嘶”叫起来,毒钳不断开合。
“这是……骨源的气息?”血婆子的声音里终于有了波动。
“你真能让土城大乱?”
“我以这把剑起誓,”墨屠举起锈铁剑,剑刃在晨光里闪着冷光。
“若骗你,让我被血蜈啃得连骨头都不剩。”
血蜈突然掉头,钻进瘴气里。
没过多久,涧底传来一阵窸窣声。
一个穿着血红色破烂衣裙的老妇人,踩着满地毒虫走了上来。
她的头发像一团乱糟糟的麻绳,上面缠着几条小蛇。
脸上布满皱纹,唯独一双眼睛,亮得吓人,像淬了毒的针。
“把东西给我看看。”血婆子伸出枯瘦的手。
指甲涂着暗红色的甲油,像是用鲜血染的。
墨屠没动,只是握紧了碎骨:“先说好,我要林萧的命。
剩下的……”
“剩下的归我。”血婆子打断他,嘴角咧开一个诡异的笑。
露出黑黄的牙齿,“包括那些富户家的小崽子,我要让他们尝尝。
骨肉分离的滋味。”
她掂了掂手里的碎骨,突然眯起眼:“不过,就咱们两个。
还是有些势单力薄。”
墨屠心头一动,等着她的下文。
“黑风岭里恨土城的,不止你我。”血婆子用指甲刮着石上的毒苔。
“东边的‘秃鹫’,当年被土城打断了腿,靠吃腐肉活下来的。
还有南边的‘疯刀’,满门被土城的人所杀,现在躲在废弃的矿道里。
多联系些人,把握才更大。”
墨屠没想到她想得更细,眼底闪过一丝意外。
随即沉声道:“你能联系上他们?”
“只要有好处,这些饿狼总会露头的。”血婆子把碎骨揣进怀里。
摸了摸腰间的竹筒,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三天后,你去黑风岭中部的废弃哨塔。
我去叫人,到时候咱们再合计具体的法子。”
她顿了顿,毒眼扫过墨屠:“别耍花样,我的血蜈。
能循着你的气味找到黑风岭任何一个角落。”
墨屠握紧锈铁剑:“一言为定。”
血婆子没再理他,转身走进瘴气里,很快就没了踪影。
只有那股甜腻的腥臭味还留在空气里。
墨屠望着断魂涧的入口,手心全是汗。
他知道,引这么多疯狼聚在一起,无异于玩火。
但为了毁掉土城,为了杀了林萧,他不在乎。
往回走的路上,墨屠的脚步轻快了些,却也更沉了。
锈铁剑在破布下隐隐发烫,像是在警告,又像是在期待。
他能想象到众人联手时的景象,能想象到林萧等人疲于应对的模样。
那画面,让他忘了经脉的疼痛,忘了身上的伤。
只是路过蚀骨崖的废墟时,他忍不住停下脚步。
崖壁上焦黑的血藤还挂在那里,像一条条死去的蛇。
他想起老乞丐被骨源拍飞的瞬间,心里那点空落落的慌,又冒了出来。
“很快……就都结束了。”墨屠对着空荡的崖底低语。
然后转身,头也不回地往乱葬岗走去。
他要养好精神,等着三天后去哨塔。
看看血婆子能找来些什么样的“帮手”。
至于这些人会不会互相撕咬?
他没想那么多。一群饿狼围猎时,总得先撕碎最大的猎物。
再分食剩下的血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