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越家的菜园子,成了麻风村一道引人注目的风景线。
经过引水竹涧的日夜滋润,又得了烧荒草木灰的肥力,那些播下的种子仿佛铆足了劲般破土而出,生长速度肉眼可见。
不过十来日光景,原本乌黑的畦垄已然被一层茸茸的、生机勃勃的绿意覆盖。
菘菜舒展着嫩绿的叶片,排得整整齐齐;萝卜苗钻出泥土,两片肥厚的子叶迎风轻摆;胡瓜抽出了纤细的藤蔓,宋清越早已为它们搭好了简易的竹架;就连生长周期稍长的薯芋类,也冒出了壮实的嫩芽。
那引水的竹涧更是神奇。清澈的溪水日夜不停,汩汩流淌,最终汇入菜地旁的蓄水坑。
宋清越甚至用一根更细的竹管,在蓄水坑底部开了个小口,接上一段,需要浇水时,只需拔开塞子,水流便能直接灌溉到菜畦里,省力又均匀。
每日清晨和傍晚,都有村民下地或路过,总会忍不住朝宋家菜园瞥上几眼。
那长势,那规整度,那巧妙的引水装置,无一不让人啧啧称奇。
“瞧瞧人家宋家那菜苗,绿油油的,看着就喜兴!”
“可不是嘛,那水自己就流过来了,都不用挑,这丫头脑子是咋长的?”
“听说全是那宋清越一手张罗的,刘氏就打个下手。啧啧,真是能干的姑娘,谁家娶了可是天大的福气。”
羡慕赞叹之声不绝于耳。
不少人家暗暗学着宋清越的样子,也开始更精细地整理自家的菜地,只是那引水的法子,看着简单,真要做起来却总不得要领,不是坡度不对水不流,就是接口处漏水厉害,最终也只能悻悻作罢,继续老老实实挑水。
这其中,心里最不是滋味的,就数老陈头和王叔几个了。
他们多是村里的老户,自诩种了一辈子地,经验丰富。如今眼见着一个十几岁、从京城流放来的小丫头,用些闻所未闻的巧法子,竟把地伺候得比他们这些老把式还好,脸上就有些挂不住。那羡慕里,便不由自主地掺进了嫉妒和不忿。
一日晌午,几个男人蹲在村口老榕树下歇晌喝茶,看着不远处宋家那片长势旺盛的菜地,话题便又绕到了这上面。
“哼,花里胡哨,弄些奇巧淫技,种地靠的是踏实肯干,走这些捷径,长远不了!”老陈头啐了一口唾沫,语气酸溜溜的。
王叔吧嗒着旱烟,眯着眼附和:“老陈头说的在理。地里的活儿哪有那么容易?引点水算什么本事?粪肥跟得上才是硬道理!看她家那两头小野猪崽,能攒多少粪?到时候地力跟不上,有她哭的时候!”
“就是,一个丫头片子,逞什么能?显得咱们这些老家伙多没用似的。”另一人也嘟囔道。
他们选择性忽略了宋清越开荒时付出的艰辛汗水,只盯着她取得的成果和使用的“巧劲”,越想越觉得心里堵得慌,仿佛自己的权威和经验受到了挑战。
一种难以言说的憋闷感,让他们暗地里琢磨着,非得在哪处找补回来,杀杀那小丫头的威风才好。
宋清越对此并非毫无察觉,但她并不在意。她的心思,已经扑在了下一步规划上。
菜园是解决了吃菜问题,但主食才是根本。眼看育秧的时节就要到了,稻田却还没有着落。
她首先想到的是“死人屋”原主人开垦过的那几块水田。那田就在村子附近,地势平坦,引水方便,田埂也依稀可见,稍微整理应该就能用。她兴冲冲地去查看了两次,越看越觉得合适。
然而,当她拿着锄头准备去稍微清理一下田埂杂草时,老陈头和王叔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拦住了她的去路。
“哎哎哎,宋家丫头,你这是要做啥?”老陈头揣着手,斜着眼看她,语气不善。
“陈爷爷,王叔,”宋清越放下锄头,礼貌地回答,“眼看要育秧了,我看这田荒着可惜,想收拾出来种点稻子。”
“种稻子?”王叔哼了一声,用烟杆指指那田,“谁说这田是荒着的?谁说这田能给你种?”
宋清越一愣:“这……这不是原来那户人家的田吗?他们不在了,村里又没人种……”
“谁跟你说没人种?”老陈头打断她,声音提高了几分,“这田,村里早就分派好了!只是去年没人乐意费劲收拾罢了!怎么,你一来就想占现成的便宜?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分派好了?”宋清越微微蹙眉,“不知分给了哪家?我去问问。”
“问什么问!”老陈头显得有些不耐烦,“总之不是你家!我告诉你,这田有主了,你别瞎打主意!赶紧该干嘛干嘛去!”态度强硬,毫无商量余地。
王叔在一旁帮腔:“就是,村里的地都是有数的,哪能随便谁想种就种?丫头,你还是老老实实弄你那点菜地吧。”
宋清越看着两人一唱一和,心里明白了七八分。这田八成就是荒着的,他们只是不想让她这个“外来户”轻易得到便利,故意刁难罢了。她心中虽气,但深知硬碰硬没用,反而会激化矛盾。
宋清越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不快,淡淡道:“既然有主,那是我唐突了。”说完,拿起锄头,转身离开了。
老陈头和王叔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对视一眼,脸上露出几分得意的神色,仿佛打了一场胜仗。
“哼,想种现成的好田?美得她!”老陈头嗤笑。
没了现成的水田,宋清越只好将目光投向别处。她沿着溪流上下游仔细寻找,最终,在离她家菜园下游不远、靠近溪边的一处地方,找到了一片长满矮矮的青草的荒沼泽。
这里地势低洼,溪水常漫灌,泥土黝黑,看起来很是肥沃。但缺点也同样明显,淤泥很深,一脚下去能没过膝盖;而且潮湿环境下,蚂蟥、蚊虫极多。
“娘,我看中了溪边那片沼泽地,想试着开出来做水田。”宋清越回到家,跟刘氏商量。
刘氏一听就急了:“那地方?不成不成!泥潭子深不见底,陷进去可咋办?而且那蚂蟥,吓死人嘞!吸人血!太危险了!”
“娘,那是淤泥,不是无底洞,小心点没事的。蚂蟥是讨厌,但想想办法总能克服。”宋清越试图说服母亲,“这是附近唯一可能开出水田的地方了。没有稻米,光靠菜和那点杂粮,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刘氏看着女儿坚定的眼神,知道她决定的事很难改变,又是为了这个家,最终只能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那……那你千万小心,一看不对赶紧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