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德全走了。
他带来的那道口谕,却像一道无形的枷锁,死死套在了我的脖子上。
承恩殿里,针落可闻。
小翠和小李子,还跪在地上,脸白得像殿外的雪。
见我?
一个,刚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锦衣卫指挥使。
点名,要见我?
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然后,就是,无边无际的恐惧。
他要干什么?
裴容又要干什么?
他们到底,想让我,干什么?
“娘,娘娘……”
小翠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怎么办啊……”
我能怎么办。
我看着自己,在冰冷的地砖上,那双,微微发抖的手。
我连自己的手,都控制不住。
“起来。”
我听见,自己说。
声音,哑得,不像是我的。
“都起来。”
“打起精神来。”
“不就是见个人吗。”
“有什么,大不了的。”
我说得,豪气干云。
其实,我的牙齿,正在打架。
咯咯作响。
我强撑着,站起来。
“去,备茶。”
“用,用我库房里,那套,最普通的青瓷茶具。”
“就说,我这里,简朴惯了。”
这是说给王柬之听的。
更是,说给裴容听的。
我不想惹事。
我一点,都不想。
整个下午,我坐立难安。
换了三套衣服。
一套,嫌太素,像奔丧。
一套,嫌太艳,像挑衅。
最后,选了一身,最不起眼的,藕荷色宫装。
把自己,扔进椅子里,就再也,动弹不得。
天,一点点,暗下来。
掌灯时分。
他来了。
没有通传。
没有仪仗。
就那么,一个人,从殿外的夜色里,走了进来。
他穿着一身,飞鱼服。
那衣服,大概是,刚换过。
可我,还是闻到了一股味道。
血。
和,铁锈,混在一起的味道。
很淡。
却,霸道得,驱散了殿内,所有的熏香。
他很高。
也很安静。
他走进来的时候,整个大殿的空气,都像是,被抽干了。
小翠和小李子,瞬间,就跪了下去。
头,埋得,恨不得,钻进地缝里。
我也想跪。
可我的腿,软了。
动不了。
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一步步,走到殿中。
然后。
在离我几步远的地方。
他停下了。
单膝,跪地。
“臣,锦衣卫指挥使,王柬之。”
“叩见,惠贵妃娘娘。”
他的声音,很低。
像,钝刀子,在磨刀石上,刮过。
我的心,被那声音,刮得,一阵阵地疼。
我死死地,抓着扶手。
“王……王指挥使,请起。”
“不敢。”
他没有抬头。
“娘娘的‘军粮策’,救了臣,与帐下三万弟兄的性命。”
“此恩,重如泰山。”
“这一拜,娘娘,受得起。”
我的嘴唇,哆嗦着。
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受不起。
我真的,受不起啊。
“指挥使,快请起吧。”
我几乎,是在哀求。
“本宫,愧不敢当。”
他这才,缓缓起身。
抬起了头。
那是一张,什么样的脸。
没什么表情。
左边的眉骨上,有一道,新添的伤疤。
翻着,暗红色的肉。
他的眼睛,看着我。
像在看一个,死人。
我浑身的血,都凉了。
“本宫,只是,随口一说罢了。”
我赶紧,撇清关系。
“实在是,不敢,居功。”
“娘娘谦虚了。”
他打断我。
“一句随口之言,可定江南乾坤。”
“娘娘之智,天下,几人能及?”
他不是在夸我。
我听出来了。
他是在,堵我的嘴。
他从怀里,掏出了一卷,薄薄的册子。
“臣,侥幸生还。”
“无以为报。”
“这是,此次江南贪墨案中,所有涉案官员的名单。”
“以及,与他们在京中,往来的,蛛丝马迹。”
他双手,奉上。
那本册子,离我,只有一步之遥。
我却觉得,它上面,沾满了,洗不干净的血。
我不敢接。
“这……这么重要的东西,指挥使,应该,直接呈给皇上。”
“皇上说了。”
王柬之的嘴角,似乎,动了一下。
但,又好像没有。
“此事,全凭,贵妃娘娘,做主。”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
全凭我做主?
裴容,他到底,想干什么?
他要把我,推到,太子和皇后的,对立面去?
他要我,当他的刀?
“臣,来之前,已经,粗粗看过一遍了。”
王柬之见我不动,继续说。
“里面,有不少人。”
“都指向,东宫。”
“还有,许家。”
我手一抖,打翻了,手边的茶杯。
滚烫的茶水,溅在我的手背上。
火烧火燎的疼。
可我,感觉不到。
我只觉得,冷。
“指挥使。”
我的声音,飘忽得,我自己都快听不见了。
“本宫,不懂,这些前朝的事。”
“娘娘,会懂的。”
王柬之,往前,又走了一步。
把那本册子,轻轻地,放在了我面前的,小几上。
然后,他退后。
“此物,是臣,送给娘娘的,谢礼。”
“如何处置,全凭娘娘。”
“臣,告退。”
说完,他转身,就走。
没有一丝,拖泥带水。
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忽然,又停住了。
他没有回头。
只是,压低了声音。
那声音,只有,我和他,能听见。
“娘娘。”
“丹阳之围,叛军之中,似乎,有江湖高手的影子。”
“身手诡异,招式狠辣。”
“绝非,普通驻军。”
说完,他的身影,就消失在了,浓稠的夜色里。
我呆呆地,坐在那里。
看着那本,薄薄的册子。
它就静静地,躺在那里。
却比,一座山,还要重。
压得我,喘不过气。
那不是谢礼。
那是一份,带血的,投名状。
更是,一份,催命的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