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那些赏赐，在晚晴轩里堆成了小山。
人参鹿茸，绫罗绸缎。
我一眼都没看。
这些东西，不是赏赐，是催命符。
是皇帝亲手给我挂上的靶子，让全后宫的箭，都朝着我来。
小桃这两天走路都带风，看我的眼神，充满了崇拜。
她不懂。
她以为我们终于熬出头了。
只有我知道，我离死不远了。
我唯一的活路，就是夹起尾巴做人，把“恶毒养母”这个人设焊死在身上，让所有人都觉得我只是个得志便猖狂的蠢货。
这样，或许还能死得慢一点。
我正对着一盆面粉发愁，思考着是做成刀切馒头还是搓成麻花，来展现我的“奢靡腐化”时，小桃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
“主子！不好了！出事了！”
她的脸煞白，声音都在抖。
我心里咯噔一下，手里的面粉都撒了。
“嚷嚷什么，天塌下来了？”我强作镇定。
“是……是三皇子！”小桃喘着粗气，“三皇子被……被四皇子他们堵在御花园了！”
四皇子裴启，是贤妃柳若薇的亲弟弟，平素最是嚣张跋扈，是大皇子裴恒最忠实的跟屁虫。
一群人，堵着一个。
我眼前，瞬间浮现出裴昭那张没什么血色的小脸。
“主子，咱们……咱们快去求求皇上吧！”小桃急得快哭了，“四皇子他们人多，三皇子肯定要吃亏的！”
求皇上？
等我跑到乾清宫，黄花菜都凉了。
再说，皇子之间的小打小闹，皇帝会管？
我脑子里乱成一团。
按理说，我应该躲起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这才是最稳妥的保命之道。
可我一闭眼，就是那孩子半夜里压抑的哭声，是他喝那碗咸死人的排骨汤时，滚动的喉结。
他不能出事。
他要是在我的眼皮子底下被人欺负了，皇帝会怎么想？
他会觉得我无能。
一个连自己“名下”的孩子都护不住的“宠妃”，就是个笑话。
我好不容易才营造出的“心狠手辣”的人设，会瞬间崩塌。
对，我是在维护我的人设。
我不是在心疼他。
绝对不是。
我猛地站起来，环视了一下我的小厨房。
最后，我的目光，落在了案板上那根又粗又长的擀面杖上。
上面还沾着点点白色的面粉。
“小桃，带路。”
我的声音，冷得像冰。
小桃愣住了，看着我手里的擀面杖，眼睛瞪得溜圆。
“主……主子，您拿这个做什么？”
“擀面。”我面无表情地说，“给那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崽子，松松筋骨。”
我拎着我的擀面杖，雄赳赳气昂昂。
身后的小桃，抖得和秋风里的落叶一样。
御花园的假山背后，传来一阵哄笑声。
“哟，这不是三弟吗？一个人在这儿看什么书呢？让四哥帮你瞧瞧？”
一个轻佻的声音响起，是四皇子裴启。
我扒开树丛，一眼就看到了被几个半大孩子围在中间的裴昭。
他手里紧紧攥着一本书，抿着嘴，一言不发。
那本书的封皮，是半旧的蓝色，我见过，他一直放在枕头底下。
四皇子裴启一把就将书抢了过去。
“《南华经》？哈哈哈，一个罪妃之子，还看这种书？你看得懂吗？”
裴昭的脸，瞬间就白了。
他伸出手去抢：“还给我！”
“想要？”裴启把书举得高高的，满脸的恶意，“叫声好听的，叫声四哥，我就还给你。”
周围的几个皇子和太监，都跟着起哄大笑。
裴昭的拳头，攥得死紧。
他的眼睛里，是冰冷的，压抑的怒火。
我再也看不下去了。
“你们在干什么！”
我一声怒吼，拎着擀面杖就从树丛里冲了出去。
那群正哄笑的皇子太监，被我这副母老虎下山的架势，吓得齐齐一愣。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我手里的擀面杖上。
四皇子裴启看清是我，先是错愕，随即脸上就露出了鄙夷。
“我当是谁，原来是林贵人。怎么，你也想学人看书？”
他笃定我不敢拿他怎么样。
我没理他，径直走到他面前，伸出手。
“书，还回来。”
“凭什么？”裴启嗤笑一声，“这是我和我三弟闹着玩呢，关你一个贵人什么事？”
“他现在是我的人。”我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你动他，就是动我。”
我的话，让在场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一个贵人，竟然敢用这种口气跟皇子说话。
还是最受宠的四皇子。
“你的人？”裴启的脸色沉了下来，“林素言，你算个什么东西？别以为父皇让你养着他，你就真当自己是根葱了！”
他这是在指着鼻子骂我了。
要是以前，我肯定已经跪下了。
可今天，我看着他身后，裴昭那双黑沉沉的，一瞬间亮起来的眼睛。
我心里的那股邪火，蹭蹭地往上冒。
我笑了。
我拎着擀面杖，往前走了一步。
裴启被我这副不要命的样子吓得后退了一步。
“你……你想干什么？我告诉你，我母妃可是贤妃！你敢动我一下试试！”
“我今天不但要动你，我还要揍你呢。”
我学着市井泼妇骂街的样子，一手叉腰，一手指着他的鼻子。
“小王八蛋，毛都没长齐，就学人家狗仗人势。抢人家东西，你娘没教过你什么叫礼义廉耻吗？哦，我忘了，上梁不正下梁歪，你娘那德行，也教不出什么好东西！”
我骂爽了。
全场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我这通粗鄙不堪的叫骂，给震傻了。
他们大概从没见过，一个宫妃，能说出这么难听的话。
四皇子裴启的脸，从白到红，又从红到紫，最后气得浑身发抖。
“你……你这个毒妇！你敢骂我母妃！”
“骂的就是她！”我扬了扬手里的擀面杖，“书还不还？不还我今天就让你脑袋开花，我看到时候是你母妃厉害，还是我手里的擀面杖厉害！”
我就是个疯子。
一个被逼到绝路，什么都不管不顾的疯子。
反正横竖都是死，不如拉个垫背的。
裴启被我彻底吓住了。
他看着我手里那根沾着面粉的，看起来就很有分量的擀面杖，又看了看我那张写满了“老娘跟你拼了”的脸。
他哆嗦着，把手里的书，扔在了地上。
我弯腰，捡起书，拍了拍上面的灰。
然后，我拉起从头到尾都一言不发的裴昭，转身就走。
“站住！”
裴启不甘心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林素言，你给我等着！我这就去告诉父皇，你以下犯上，辱骂皇子！”
我脚步一顿。
心里，那根紧绷的弦，断了。
完了。
我刚才都干了什么。
我把贤妃和四皇子，往死里得罪了。
我感觉自己的腿肚子都在转筋。
我不敢回头。
我怕一回头，刚才那股悍勇之气，就全泄了。
我拉着裴昭，几乎是落荒而逃。
回到晚晴轩，我“砰”的一声关上院门，背靠着门板，大口大口地喘气。
心脏快要跳出胸膛。
我闯大祸了。
我死定了。
我把书塞回裴昭怀里，整个人都虚脱了。
“以后离他们远点。”我的声音都在发飘。
他没说话，只是低头看着手里的书。
然后，他伸出手，轻轻地，拂去了我鬓角沾上的一片树叶。
他的指尖，很凉。
我的心，却像是被那一下，烫到了。
我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睛。
那双总是冰冷沉寂的眼睛里，此刻，像是落满了星星。
亮得惊人。
“娘娘，”他开口，声音很轻，却很清晰，“你刚才的样子，很威风。”
我愣住了。
威风？
我那副泼妇的样子，哪里威风了？
他不觉得丢人吗？
我正想说点什么，却见他把那本书，小心翼翼地放进怀里。
然后，他看着我，郑重其事地说。
“以后，谁再欺负我，你就这么骂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