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清者”舰队撤得毫无征兆，就像它们当初骤然出现时一样。织网者领域边缘，破碎的金属残骸在宇宙射线中缓缓漂浮，折射出冰冷的光。联盟舰队虽暂时解除了危机，可每个人心头都压着块沉甸甸的石头——尤其是阿杰那句关于“遥远目光”的描述，让这场所谓的“胜利”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
他们都清楚，击退的不过是对方的先头部队，顶多算只探路的爪牙。而那爪牙的主人，正藏在深空的某个角落，用冷漠的眼神注视着这一切，默默评估着猎物的实力。
战后会议的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顾北辰团队的核心成员悉数到场，织网者则化作一团变幻不定的光影，悬浮在会议室中央。
“有两件事必须弄清楚。”顾北辰敲了敲桌面，开门见山，“第一，‘牧羊人’到底是什么东西，它的目的究竟是什么。第二，”他的目光转向脸色苍白的阿杰，语气沉了沉，“你体内的‘种子’，到底是什么来头，和‘牧羊人’又有什么直接联系。”
第一件事暂时无从下手。织网者那浩瀚如星海的知识库中，压根没有“牧羊人”的直接记载，只有几则关于上古时期可能存在“超然文明管理者”的模糊传说，如同风中残烛般难以捉摸。
话题自然而然地聚焦到了第二件事上。阿杰体内的“种子”，成了目前唯一能触碰“牧羊人”线索的实体。
“织网者，”林浩看向那团光影，语气带着几分试探，“以你们对信息结构和意识载体的理解，能不能对阿杰做一次深度扫描？非侵入性的那种，我们得知道这‘种子’的本质。”
【可以尝试。】织网者的意念在众人脑海中响起，【但需要宿主完全放开意识防御，风险……无法预估。】
阿杰没有丝毫犹豫，撑着桌子站起身：“来吧。”他的声音很平静，却透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与其做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炸的炸弹，我更想搞清楚自己身体里到底藏着个什么怪物。”
远征者号的医疗舱内，临时搭建的扫描装置闪烁着柔和的蓝光。阿杰躺在扫描床上，林浩和顾北辰站在一旁，紧盯着监控屏幕上跳动的生命体征和意识波动曲线。织网者的信息流如同涓涓细流，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小心翼翼地探入阿杰的意识海，精准地锁定了那片与“逻辑种子”融合的区域。
过程远比想象中艰难。阿杰的身体时而紧绷如弓，时而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额头上渗出的细密汗珠很快汇成小溪，顺着脸颊滑落。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浩瀚而陌生的意念正在自己最核心、最隐私的意识区域游走探查。而那潜藏在意识深处的“种子”，仿佛被唤醒的猛兽，散发出越来越强烈的、冰冷的存在感。
扫描足足持续了一个小时。当织网者的信息流缓缓退出时，阿杰浑身脱力地瘫在扫描床上，脸色苍白得像纸。织网者化作的光影也明显黯淡了许多，显然这次扫描消耗了它巨大的能量。
【分析完成。】织网者的意念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目标单元并非标准寄生体，结构复杂度远超之前的网络入侵节点。】
全息屏幕上，一个极其复杂的结构图缓缓展开。无数几何符号和逻辑回路在屏幕上不断生灭、重组，形成一张密密麻麻的网。它不像单纯的程序，反倒像一个微缩的、蕴含着无限潜力的“胚胎”。
【定义：高度特化的‘观察单元’及‘潜在备份载体’。】
【功能一：持续收集宿主及周边环境信息，尤其针对‘人性碑文’、‘现实公式’及相关应用数据，通过未知量子纠缠信道进行超光速传输。传输目标指向性模糊，但与‘牧羊人’的关联概率高达90%以上。】
【功能二：核心蕴含一套完整的、处于休眠状态的‘逻辑之影’基础架构。特定条件下可被远程激活，将宿主转化为新的‘逻辑之影’节点，或作为‘牧羊人’意识降临的‘容器’。】
医疗舱内瞬间陷入死寂，连呼吸声都变得清晰可闻。
“容器”两个字，像一块淬了冰的巨石，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上。阿杰何止是带了个追踪器，他简直就是个被预先选中的躯壳，随时可能被“牧羊人”夺舍！
“特定条件是什么？”顾北辰的声音低沉得可怕，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条件未知。推测与宿主精神状态、外部环境刺激，或‘牧羊人’的直接指令有关。】织网者的回应不带任何感情，【但可以确认，之前与核心入侵源的接触，以及刚才的战斗干扰，都导致该单元活跃度显着提升。它正在……学习和适应。】
林浩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结构图，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所以，它就像埋在阿杰灵魂深处的‘后门’和‘备份硬盘’？‘牧羊人’不仅能通过它监视我们的一举一动，还能在合适的时候，直接覆盖掉阿杰的人格，让他变成一个全新的、听它指挥的‘逻辑之影’？”
这个结论，比死亡本身更让人不寒而栗。
阿杰闭上眼睛，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但紧握的拳头指节已经泛白，暴起的青筋像一条条狰狞的小蛇。他觉得自己就像一台被预装了恶意程序的电脑，随时可能被远程格式化，替换成完全陌生的系统。
“能……把它去掉吗？”雷克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声音有些沙哑。
【风险极高。】织网者的回应彻底击碎了这丝希望，【该单元已与宿主意识深度纠缠，强行剥离成功率不足5%，且极大概率导致宿主意识永久性损伤，甚至彻底湮灭。】
【更危险的是，一旦启动移除程序，可能触发其自毁或紧急激活机制。】
移除是死路一条，留在体内就是颗定时炸弹。阿杰的处境，陷入了进退两难的绝境。
“也就是说，我现在就是个行走的陷阱。”阿杰缓缓睁开眼，声音平静得反常，可那平静之下，是翻涌的惊涛骇浪，“不仅可能害死自己，还会连累大家，甚至成为‘牧羊人’对付整个联盟的棋子。”
没有人能回答他的话。医疗舱内弥漫着浓浓的无力感和悲伤，压得人喘不过气。
就在这时，一直紧盯着监控屏幕的林浩突然发出一声轻咦：“等等！织网者，把扫描焦点对准种子结构和阿杰意识场交界的模糊区域，放大！再放大！”
屏幕上的图像瞬间被放大。在冰冷精确的逻辑结构与阿杰温暖而混沌的人性意识场之间，存在着一片极其细微的、不断动态变化的“缓冲区”。那里仿佛正在进行一场无声的战争，人性的光芒时而试图渗透进逻辑的堡垒，时而又被冰冷的符号无情推拒。
“看这里！”林浩指着屏幕上几个细微的数据波动点，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激动，“之前对抗‘哀影’和干扰‘肃清者’时，每当阿杰全力运用共情能力和‘人性碑文’的力量，这片缓冲区的活动就会急剧加剧！人性对逻辑结构的‘侵蚀’现象会短暂增强！”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闪烁着难以置信的光芒：“这个种子或许无法被安全移除……”
“但是，有没有可能……”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充满了希望。
“我们不移除它，而是……‘污染’它？”
“用阿杰自身的，还有我们所有人的‘人性’，去反向侵蚀、甚至‘覆盖’这个冰冷的逻辑备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