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的上午，医院行政楼比周内更安静，毕竟这里的人都已经不再是苦哈哈的临床医生。走廊里的日光灯管发出轻微的嗡鸣，偶尔有脚步声从远处传来，又很快消失在拐角。
医务科小会客室的门开着，李意浓进来时，钟晴正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摊开的文件盒里，整齐的码着一叠一叠准备送去鉴定中心的材料。
“来得挺早。政委呢？没跟着？”钟律师抬头朝李医生笑了笑，指尖在文件上点了点：“我已经把需要签字的地方都标出来了，主要是确认清单目录、鉴定事项，密封条和一些法律文书也需要你签字。医院的公章、甄主任的签字，周五已经办妥了。”
李医生拉开椅子坐下，接过文件夹，目光落在最上方的《司法鉴定送检材料确认表》上：“不好意思啊……辛苦你大周末的跑一趟，其实不轮休的时候，我也不是一点空暇都没有，只是确定不了具体时间。要不然这样吧，下次再有类似的事情，你把资料放给我，我插空处理。”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希望在个安静的空间里，和你一起处理。”钟律师的视线掠过李医生的脸，停顿了两秒：“昨晚没睡好？”
李医生甩了甩自己那根即将没墨的透明塑料管签字笔，低头在确认表上签字：“后半夜急诊科收了个酒精中毒的患者，值班的同事自己搞不定，就把我喊过去了。”
她没提凌晨1点被电话铃声惊醒是什么感觉，没提被患者喷一胳膊呕吐物是什么感觉，也没提食物、胃酸、酒精、血液混合在一起能发酵出什么味道来，只是刻意提了一句：“我一走、一回的，吵得攸宁也没睡好。本来她今天上午是要陪我来，我想让她多补补觉。”
钟律师没再追问，转而逐一解释李医生正在签的一份份文件：“这是患者在你们医院妇产科做产检的原始病历副本……这是从多普勒里导出来的设备操作记录，抢救室那台、妇产科手术室那台、妇产科病房里那台，都导了……这里有处病程记录的时间戳，当时你提过存疑，我们找信息科核对了系统日志，确认是录入时的延迟，不影响事实认定，我标出来了，你再看看……待会儿律所里负责对接鉴定中心的同事会来取，需要你配合他留份影像记录资料，他周一会办妥后半截送鉴手续。”
李医生的指尖落在那行日期上，指腹摩挲着纸面微微凸起的字迹。这是她第三次核对这些东西。从最初摊上倒霉事儿的慌张，到后来决定引导阙达得走诉讼程序的不安，再到此刻的平静，像一场迟到又漫长的成人礼。
写着写着，李医生的笔终于再也写不出半个字来。
“用这支吧，你的笔好像没墨了。”钟律师的手指不经意间碰到李医生的手背，温热的触感像电流般窜过。
李医生下意识的缩了缩手， 钟律师若无其事的收回手，将自己的笔放在桌面上：“这支是防水油墨，存档材料用着放心。”
拿起那支笔，李意浓看着冷调的银灰色金属笔身，和自己印象中钟晴平日里的着装风格很像。她赶紧低头，快速签字、填日期、摁指纹，想赶紧结束这场试炼。
将文件推回给钟律师，李医生的目光逃去窗外。行政楼的楼下，几棵山楂树的枝头缀满一簇一簇的白花，嫩黄纤细的花蕊很值得看清楚。
“比我预计的要稍快一些，同事还在路上。”钟律师将材料重新整理好，放进文件盒：“还有20多分钟才到我们约的时间。你想不想喝点什么？要不然咱俩找家咖啡店坐坐吧？边聊边等，让他直接去咖啡店里找咱俩。我知道有一家，特调咖啡很棒，离医院也就5分钟车程。”
李医生摇摇头：“不了，谢谢。待会儿还有其他事情，交接完资料我要赶紧走了。”
“是要陪政委吗？”钟晴的语气听不出情绪，像是随口一问。
李意浓的手指在膝盖上偷偷蜷了蜷。自从上次饭局那晚，钟晴总会有意无意的试探。就像此刻，偏偏要点出来敏感词。
“嗯，她想回家一趟。”李意浓抬眼看向钟晴，目光坦然：“攸宁要我陪她回父母家吃饭。”
钟晴握着文件包的手紧了紧，袋口的拉链发出轻微的声响。她很快就又恢复了自然的神色，嘴角甚至还带着笑意：“那确实是件重要的事。这个时间……稍微一耽搁，就赶不上饭点儿了。”
双手藏进裤兜里，左右各掐了一把大腿，李意浓提醒自己，提醒自己那天晚上在钟晴车里的悸动有多危险，提醒自己攸宁眼底的爱意有多珍贵。
钟晴看着面前的人，沉默了几秒，忽然笑了笑：“你们看起来很般配。”
她将密封袋放在桌上，站起身：“我去楼下接同事，他第一次来。”
钟晴走后，会客室里只剩下李意浓。一阵微风从窗外吹进来，本应带着窗外山楂花的味道，可空气里却弥漫着钟晴身上香水的味道。
拿起那支银灰色的笔，笔身的温度似乎还没散尽，李意浓缓缓旋开笔帽，又匆忙旋紧，放回了桌上。 有些界限，必须划得清楚，容不得半点模糊。
20分钟后，走廊里传来脚步声……
钟晴和同事一起走了进来： “这位是所里的张律师，负责对接鉴定中心的事务。这位是急诊科的李医生。”
交接很顺利，三个人又对着目录核了一遍鉴材，整个过程严谨而高效。
李医生在封条上签字时，拍摄录像的工作本应由张律师完成，钟律师也浑水摸鱼般的掏出手机来，跟着拍了几张照片。
将回执单递给李医生，钟律师例行公事：“后续有什么进展，我会及时跟你同步消息。”
“谢谢。”李医生接过回执单，叠好，放进裤兜。
“不用谢……”钟律师看着她，眼神不小心流露出复杂的情绪：“这是我的工作。”
张律师再次验证了同事的话：“李医生，那我们先走了，谢谢您拿出时间来配合我们的工作！”
李意浓没再接话，只是礼貌的回以微笑。有些身份，一旦越界就会变质。
看着钟晴和张律师消失在门口，李意浓脸上的笑容慢慢淡了下去。她走到桌边，再次拿起那支银灰色的笔，偷偷揣进裤兜里，还不忘惴惴不安的哄自己：＜保洁阿姨要这笔也没什么用。＞
“姐姐。”
褚攸宁的声音，吓得李意浓差点魂飞魄散！
“不是让你在家等我吗？”
“我收拾……好了，在家……等着无聊。”
“几点了？应该没晚吧？”李意浓安顿好裤兜里的那支笔，小心翼翼的把手抽出来：“咱们赶紧出发，第一次去你们家，我可不想迟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