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味极炙”的持续火爆、雪盐与醇酒的秘密生产,以及不断扩大的养猪场和面坊,如同一个个贪婪的巨兽,吞噬着大量原料的同时,也对人力提出了前所未有的需求。许家庄园原有的庄客、徒附早已不敷使用。而与此同时,帝国的肌体正在持续溃烂。桓帝驾崩,灵帝继位,朝政愈发糜烂,宦官与外戚的斗争更加酷烈,“党锢”之祸愈演愈烈,加之连年天灾,失去土地的流民如同滚雪球般越来越多,许多地方已出现“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的凄惨景象。谯县虽还算安稳,但周边郡县涌来的流民也已开始成为不容忽视的社会问题。
这对许多豪强来说是负担和隐患,但在许褚眼中,这却是天赐的、最宝贵的人力资源。
一日,许褚与父亲许临、兄长许定在书房商议。
“父亲,兄长,”许褚指着粗略的账目竹简,“如今我许家各项产业皆需大量人手。庄内人手早已捉襟见肘,长此以往,必制约发展。而眼下,城外流民日增,衣食无着,易生事端,亦非长久之计。”
许临闻言皱眉:“为父亦知此事。只是流民来源复杂,良莠不齐,贸然大量招募,恐生内乱,若混入细作,更是后患无穷。”
许定也面露难色:“是啊二弟,管人吃饭容易,管住人心难啊。这么多人涌进来,怎么安排?怎么管束?”
许褚显然早已深思熟虑,从容道:“父亲所虑极是。故而不能简单收容,需有规划,有章法。我意,可进行‘甄别屯田,工坊择优’。”
他详细解释道:“首先,于庄外划定区域,搭建临时但牢固的棚户区,派部曲严密看守。愿投我许家者,需登记籍贯、来历、有何技艺,并需有同乡或熟人作保。无保者,暂不收录,可施以薄粥,令其往他处去,以示仁德,亦减少风险。”
“其次,通过登记者,并非直接进入工坊核心。青壮者,大部分编入‘屯田营’,由经验丰富的老农带领,集中开垦庄园周边那些尚未充分利用的荒地,或租种我许家新购置的田产。种植粟、麦、豆菽,为我工坊提供最基础的粮食原料,亦可种植苜蓿等作物,作为猪饲料。我们提供种子、农具、并统一管理,收获后按比例分成,确保其能吃饱穿暖,略有盈余,远比他们流离失所、饿死沟渠要强。”
“其三,屯田营中,表现优异、身体强健、且背景清白可靠者,或其家中有擅手工、心思灵巧之妇孺,经过一段时间的考察后,可择优选拔,进入各工坊成为学徒,学习相对外围但仍需保密的技术,如粗盐的初步淘洗、面粉的罗筛、猪舍的日常清理喂养等。给予更高报酬,但其活动范围受严格限制,彼此之间不得随意打探。”
“其四,建立明确的奖惩与晋升制度。严守规矩、勤劳肯干、或有特殊贡献者,赏!可晋升为小头目,可获得更多粮食布匹,甚至其子女可优先进入庄内学堂旁听识字。偷奸耍滑、窥探秘密、甚至意图不轨者,严惩不贷!初次鞭笞,再次则逐出庄园,永不录用,情节严重者,送官或……家法处置!”许褚说到最后,语气中带上一丝冷冽。
许临和许定听得连连点头。许褚这套方法,层层筛选,管理严格,既解决了人力问题,又将流民转化为稳定的生产力和保卫者(因为他们依赖许家生存),更将最核心的机密牢牢保护在最初的那批老家生奴和绝对心腹手中。
“好!此法甚好!环环相扣,恩威并施!”许临抚掌称赞,“定儿,此事便由你总揽,褚儿从旁协助。务必办得稳妥!”
“是!父亲!”许定大声应命,如今他对执行弟弟的计划充满信心。
计划迅速实施。许定展现出惊人的组织能力。他在庄园外设立招工点,组织家兵维持秩序,亲自面试登记,虽然忙得脚不沾地,却事事井井有条。大量的流民被有效组织起来,一部分强壮劳力被编入屯田营,在划定区域开始有规划地垦荒种植;另一部分则经过筛选进入各个外围作坊,成为流水线上的一颗螺丝钉。
许家庄园周围原本的荒野,迅速被开垦成一片片整齐的农田,沟渠纵横,绿意盎然。工坊区规模扩大了一倍不止,日夜传来劳作之声。许家库房里的粮食和原料以更快的速度积累起来,初步形成了“农业提供原料—工坊加工生产—商业换取利润”的原始产业链。
更重要的是,成千上万的流民得到了安置,有了活路,对许家感恩戴德,无形中成为了许家最外围的屏障和兵源储备。许褚甚至从中挑选出一些体格健壮、背景清白的年轻人,补充进家族的部曲队伍,由蔡阳进行严格的军事训练。许家的实力,在人丁、粮草、军事各方面,都如同吹气般迅速膨胀起来,根基愈发深厚稳固。
许家骤然暴增的财富以及市面上零星流传却品质惊人的“雪盐”、“香皂”,乃至那神秘莫测、香飘十里的“味极炙”美食,终究引起了外界真正有心人的注意。寻常商贾或许只是羡慕,但某些消息灵通、背景深厚的大商号,已嗅到了其中不同寻常的气息。
这一日,一支规模庞大、骆驼与马车组成长队、护卫精悍程度远超寻常商队的队伍,出现在了谯县。这支商队来自东海郡朐县,旗帜上绣着一个醒目的“糜”字。为首者是一位年约二十、身着锦袍、面容儒雅白皙、举止从容,但一双眼睛却异常明亮、时刻闪烁着精明与洞察力的年轻文士。他正是日后蜀汉昭烈皇帝刘备的肱股之臣,被誉为“安汉将军”的东海郡巨商糜氏家族的长子——糜竺(字子仲)。
糜竺此行,并非偶然路过。他早已通过家族遍布中原的商业网络,听闻了谯县许氏的种种奇物异事,尤其是那价比黄金的“雪盐”和猛烈无比的“烈酒”。商业直觉告诉他,这其中蕴含着难以想象的巨大商机,甚至可能关乎家族未来的战略布局。他决定亲自前来一探究竟。
糜竺递上制作精良的拜帖,欲拜访许公许临。然而,在许家庄园那间越发显得低调而考究的客厅里,出面接待他的,却是一位年仅十岁,却身材魁梧异常、眼神沉静如深潭的少年——许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