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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三点的地铁隧道,是被城市遗忘的褶皱。

潮湿的空气里浮动着三重气味:铁轨氧化的铁锈味、液压装置泄漏的机油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腥气,像腐烂的水果混着金属碎屑。都枫蹲在3号线下行轨道的接缝处,安全帽的阴影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有握着扳手的手在应急灯下格外清晰——指关节因为常年用力而泛着青白,虎口处结着层厚厚的茧子。

“还没好?”对讲机里传来周默的声音,带着刚抽完烟的沙哑,“调度室刚发通知,十分钟后有列空驶列车要过,赶紧收拾东西撤到避让通道。”

都枫“嗯”了一声,把最后一颗螺丝拧进轨枕。这把扳手是父亲都建国留下的,黑黢黢的铬钒钢表面被磨得发亮,手柄缠着三圈褪色的电工胶带,是他小时候帮父亲缠的。三年前父亲在太平湖站“意外触电”那天,也握着这把扳手。

他直起身捶了捶腰,腰椎传来熟悉的酸胀感。四年检修工生涯,这具二十六岁的身体已经像老轨枕一样,藏着不少暗伤。工装裤的口袋里,半块干硬的面包硌着胯骨,是昨晚夜班剩下的晚饭。

手电筒的光束扫过隧道壁时,他顿了顿。

距地面约八米的混凝土墙上,有一道指甲盖宽的裂缝。不是常见的沉降缝,边缘泛着不正常的油光,正渗出某种粘稠的液体。不是地下水那种透明的凉,而是带着奇异光泽的金色,像融化的蜂蜜,顺着裂缝缓缓爬,在地面积成巴掌大的一滩,还能拉出亮晶晶的丝。

“周叔,你看这是什么?”都枫凑近裂缝,甜腥气突然变浓,呛得他皱起眉。他用扳手的边缘轻轻刮了一点,液体在金属表面打了个滚,竟像有生命般蜷缩起来。

对讲机那头沉默了足足五秒,周默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从未有过的慌张:“别碰!那是——”

话音被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切断。

像是有把巨锯在撕裂钢铁,从隧道深处猛地撞过来,伴随着越来越近的轰鸣。应急灯开始疯狂闪烁,橙黄色的光晕在湿漉漉的墙壁上晃成一片,把都枫的影子甩得像条挣扎的蛇。

“快跑!空驶列车失控了!”周默的吼声裹着电流杂音炸响,“它没按调度路线走,正向你冲过来!速度起码一百二!”

都枫猛地回头,手电筒的光束刺破黑暗,能看到远处两个惨白的光点正在疯长。不是正常列车的稳定光斑,而是忽明忽暗、带着震颤的光晕,像头濒死的巨兽在最后冲刺。铁轨在它的碾压下发出痛苦的呻吟,每一次震动都顺着鞋底爬上后颈,震得他头皮发麻。

避让通道在五十米外的左侧墙壁,刷着醒目的黄黑条纹。以他现在的速度,根本跑不到。

列车的轰鸣声已经灌满了整个隧道,热风裹挟着焦糊味扑面而来。都枫甚至能看到车头灯照出的铁轨上,几粒碎石正被气流掀起,像濒死的飞虫。

千钧一发之际,他几乎是本能地举起了父亲的旧扳手,横在身前。这是父亲教他的——遇到隧道落石时,永远先用工具护住头。

扳手的底端恰好蹭过那滩金色液体。

诡异的事发生了。

液体像被磁石吸住的铁屑,顺着扳手表面疯狂爬升,在金属上汇成一条跳动的金线。原本冰凉的扳手骤然发烫,烫得他差点脱手,一股滚烫的力量顺着手臂炸开,像是有无数细小的电流钻进血管,顺着血液冲上大脑。

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擂鼓似的,和隧道壁的震动莫名合拍。

手臂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带着扳手猛地挥出一道弧线。

没有预想中的碰撞,只有一声沉闷的“砰”,像巨锤砸在棉花上。冲来的列车猛地一顿,车头仿佛撞在了一堵看不见的墙上,整列列车剧烈地摇晃起来,车窗玻璃“哗啦”一声全碎了,透明的碎片混着金属渣子,像暴雨般砸在轨道上。

都枫被冲击波掀出去三米远,后脑勺磕在钢轨连接处,眼前瞬间炸开一片金星。他趴在地上咳了半天,喉咙里涌上铁锈味,耳鸣得像塞了团棉花。

缓了足足半分钟,他才撑着扳手爬起来。

失控的列车停在十米外,车头撞得像被捏扁的易拉罐,驾驶舱的玻璃碎得一干二净。司机歪在座位上,蓝灰色的工作服胸前,还别着那张他见过无数次的工牌——王强,五十岁,开了二十三年地铁,上个月还在调度室给他们看孙子的满月照。

都枫踉跄着走过去,胃里一阵翻搅。

王强的脖子上,多了个青黑色的纹身。不是常见的龙虎图案,而是个抽象的螺旋符号,像拧过头的钢筋,边缘还泛着新鲜的红肿。周默去年喝酒时提过一嘴,天枢财团的人身上都有这标记。

更让他脊背发凉的是,王强的嘴角沾着没擦干净的金色黏液,和墙上渗出的一模一样。

驾驶座底下,一部摔裂的智能手机亮着屏。都枫捡起来,指纹解锁已经失效,但屏保还能看清——是张全家福,王强抱着穿红肚兜的孙子,旁边站着他老伴,背景是太平湖站的出站口。

而在照片右上角,太平湖站那扇废弃的绿色铁门前,站着个模糊的身影。

那人穿着熨帖的深灰色西装,戴着双雪白的手套,正背对着镜头看站台时刻表。虽然看不清脸,但都枫的脑海里莫名跳出一个名字——道恭瑾,天枢财团的首席科学家,最近总出现在地铁系统的合作签约仪式上,新闻里说他主导了“智能轨道升级计划”。

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弹出一条未读信息。发件人显示为“未知号码”,内容只有一行宋体字:

“它饿了,需要更多的灵脉原液。”

都枫的手指猛地收紧,碎玻璃渣嵌进掌心,渗出血珠也没察觉。他看向手中的扳手——金色液体已经消失,但金属表面还留着淡淡的温,像是有什么东西被它吃进去了。刚才那一挥绝不是巧合,这把父亲留下的旧扳手,一定藏着什么秘密。

远处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光柱在隧道里晃来晃去。周默带着三个同事赶来了,老调度员的脸在应急灯下白得像纸,看到失控的列车时,手里的手电筒“哐当”掉在地上。

“小枫,你没事吧?”周默冲过来抓住他的胳膊,指节捏得发白,“没被撞到吧?”

都枫摇摇头,把手机悄悄塞进工装裤内侧的口袋。他注意到,周默的目光扫过那滩金色液体时,喉结明显滚了一下,像是在强行压下什么话。

“列车怎么会失控?”一个年轻同事踢了踢变形的车头,“王师傅呢?”

周默突然厉声打断:“别碰!通知公安和技术科,就说发生轨道事故。小枫,你跟我来,去调度室做笔录。”

都枫跟着他往避让通道走时,眼角的余光瞥见列车底盘。

在扭曲的金属缝隙里,更多的金色黏液正在渗出,像无数条细小的蛇,悄无声息地钻进铁轨的接缝。

隧道深处,似乎传来了若有若无的报站声。不是3号线那种电子合成音,而是带着电流杂音的老式广播声,一个冰冷的女声在重复:

“下一站,太平湖。请乘客……做好换乘准备。”

都枫攥紧了口袋里的旧扳手,金属的余温透过布料传来,像父亲的手,轻轻按在他的后颈。三年前太平湖站那场“意外”,或许不像事故报告里写的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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