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任的离奇失踪像一块沉重的巨石投入律所这潭看似平静的死水，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无声的恐惧漩涡。每个人都小心翼翼地避开帝壹，眼神躲闪，交谈压至最低，仿佛他周身弥漫着某种致命的瘟疫。权力结构瞬间倾塌，陈律师以“暂代管理”的名义迅速接管了日常事务，但对帝壹却敬而远之，绝口不提之前的威胁或拉拢。
帝壹乐得清静。他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拉上百叶窗，隔绝了外界窥探的视线。桌上的电脑已经断网，并且用物理方式拆卸了无线网卡——那条诡异的自动留言让他意识到，基金会对他的监控可能无孔不入，甚至超越了常规技术手段。
他现在需要的是信息，是能打破僵局的突破口。瑞士联合私人银行（cbp）的那个账户，像黑暗中的一盏孤灯，指引着方向，却也可能是陷阱。
线人那边暂时没有新的消息，潜入cbp银行系统绝非易事，需要时间和运气。
就在他凝神思考下一步计划时，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进。”帝壹沉声道，保持着警惕。
门开了，进来的是沃克。这位前海军陆战队员此刻脸上没有了往日略显憨厚的表情，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经过战场淬炼的沉稳和锐利。他反手关上门，快步走到帝壹桌前，压低声音：
“老板，外面有点不对劲。”
“说。”帝壹示意他继续。
“有几个生面孔在律所外面转悠，伪装得很好，像是普通白领或者快递员，但他们的观察点位、移动节奏和身体语言，是专业级别的。”沃克的眼神像鹰一样敏锐，“不是警察的风格，更像是…私人军事承包商或者顶级情报机构的做派。他们在盯梢，目标很可能是这里。”
帝壹的心一凛。基金会的反应快得惊人，而且手段升级了。从利用法律和商业手段施压，直接跳到了物理层面的监控和威胁。
“能确定是哪方面的人吗？”
沃克摇了摇头：“很难。他们的装备和行动模式很干净，几乎没有标识特征。但感觉…不完全是本土的路子，带点欧洲或者国际雇佣兵的影子。”他顿了顿，补充道，“需要我‘清’掉他们吗？制造点意外，让他们知难而退。”
帝壹沉吟片刻，摇了摇头：“暂时不用。清理一波，只会换来更厉害、更隐蔽的下一波。让他们看着吧，正好麻痹他们。”他需要让对方以为他还在他们的掌控视野内。
“明白。”沃克点头，“那我和苏晚加强一下您周边的警戒。苏晚说她能感觉到一些…非正常的能量残留，尤其是主任失踪的那个楼梯间，让她很不舒服。”
帝壹想起苏晚那独特的、对静滞和异常能量敏感的特质，点了点头：“你们小心点，对方可能不只有常规手段。”
“放心吧，老板。”沃克咧嘴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玩脏的，我们也不差。”
沃克离开后，办公室再次陷入寂静。帝壹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国际雇佣兵…这进一步印证了基金会跨国运作的性质。他们在瑞士的能量恐怕超乎想象，直接前往cbp总部调查无异于自投罗网。
他需要一个新的切入点。一个能从侧面撬动cbp这块顽石的点。
突然，他脑中闪过一个几乎被遗忘的名字——安娜·施密特（Anna Schmidt）。
一位才华横溢却性格乖张的德国籍黑客。几年前，帝壹还在处理一桩涉及跨国互联网巨头数据垄断的公益诉讼时，曾因取证困难而通过特殊渠道联系上她。安娜当时以惊人的效率黑入了那家巨头的核心服务器，拿到了关键证据，但也差点引来国际刑警组织的追查。两人之后便再无联系，只记得她最后似乎定居在了…瑞士？
帝壹立刻起身，从办公桌最底层一个带指纹锁的抽屉里，拿出一部老式的、没有任何智能功能的加密卫星电话。他快速输入一长串复杂且毫无规律的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就在帝壹以为不会有人接听时，那边终于被接通了，但却没有任何声音，只有轻微的、规律的电流嘶嘶声。
帝壹知道规矩，用德语低声说道：“蜉蝣寻找食尸鬼。”（der Eintagsfliege sucht den Aasfresser.）
这是一句当年约定的、极其无厘头且充满中二气息的暗号。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即传来一个慵懒又带着一丝不耐烦的年轻女声，同样是德语：“啧…我还以为是哪只老僵尸从坟里爬出来了。什么事，律师先生？我现在收费很贵的，而且只收比特币，或者等值的稀有金属。”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帝壹稍稍松了口气。“安娜，我需要帮助。事关cbp。”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明显的吸气声，随即是椅子滑动的噪音。“瑞士联合私人银行？你他妈惹上他们了？恭喜你，你的寿命余额可能已经不足七十二小时了。”安娜的语气虽然依旧戏谑，但明显多了几分凝重。
“所以需要专家指导。”帝壹保持冷静，“我需要了解078-4492-1这个账户的详细信息，以及它近期的资金流动情况。”
“哈！哈哈！”安娜发出夸张的假笑，“你怎么不直接让我去把阿尔卑斯山炸个洞看看里面有没有冰河时代的恐龙？cbp的系统是公认的全球最难啃的骨头之一，物理隔离、量子加密、据说还有他妈的人工智能实时监控！他们的服务器机房建在花岗岩山体深处几百米的地方，外围是私人军队！为这么一个账户信息去碰cbp，性价比太低，不接。”
“他们涉及非法人体实验、操控司法、跨国洗钱，还可能和一个试图掌控一切的人工智能有关。”帝壹快速说道，“而且，他们刚刚让我的一个同事‘人间蒸发’了。”
安娜那边再次沉默了下来，只能听到细微的键盘敲击声（她似乎一边通话一边已经在查着什么）。过了好一会儿，她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少了几分慵懒，多了几分兴趣：“人工智能？详细说说。还有那个蒸发，怎么回事？”
帝壹简要将基金会、脑机接口、忒弥斯AI以及主任的失踪说了一遍，略去了逆熵烙印和自己的特殊能力，只强调对方技术力量的诡异和行动的无法无天。
“…所以，这不仅仅是钱的问题，安娜。他们在用技术践踏人性和法律的底线。”
“啧，听起来比好莱坞剧本还刺激。”安娜咂咂嘴，键盘声更快了，“好吧，你成功引起了我的兴趣…主要是对那个AI的部分。cbp的防火墙确实变态，正面强攻等于自杀…但是嘛，再坚固的堡垒，也可能有那么一两条不为人知的…后勤通道。”
帝壹精神一振：“你有办法？”
“记得我刚才说的‘人工智能实时监控’吗？”安娜的语气变得有些古怪，“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个什么‘忒弥斯AI’能量如此之大，甚至能操控cbp这种级别的银行…那么，理论上，cbp的安防系统里，可能就运行着它的某个子程序或者接口。”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如果你能找到一个方法，不是去攻击银行系统本身，而是去…‘欺骗’或者‘干扰’那个监控AI的判断，或许就能在它眼皮底下打开一扇后门。”安娜的声音带着一种技术狂人的兴奋，“这需要极其精准的时机、特殊的漏洞利用方式，以及…一点点运气。”
“你需要什么？”
“首先，我需要你尽可能提供关于那个‘忒弥斯AI’的行为模式、逻辑偏好、甚至任何你可能知道的代码特征或者弱点。任何细节都可能有用。”安娜语速飞快，“其次，我需要一个无法被追踪的跳板节点，位于苏黎世本地，物理距离越接近cbp总部越好，带宽和算力要求极高。”
她顿了顿，补充道，语气变得严肃起来：“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旦我开始尝试，无论成功与否，都绝对会被发现。cbp和其背后的力量会像被捅了马蜂窝一样疯狂反扑。你需要做好应对最猛烈报复的准备。而且，我必须在你准备好接收数据的同一时间发动攻击，机会可能只有一次，持续时间可能只有几毫秒。”
帝壹快速权衡着风险。安娜的方案听起来疯狂而冒险，但这似乎是目前唯一能快速获取关键信息的途径。
“给我一点时间准备跳板和接收端。”帝壹下定决心，“你需要的信息，我会尽快整理给你。保持这个频道畅通。”
“等你消息。对了，律师先生，”安娜的语气忽然又变得轻佻起来，“别忘了我的比特币。这次可是玩命价。”说完，她便挂断了电话。
帝壹放下卫星电话，感到一种巨大的压力，但也有一丝突破僵局的希望。
他立刻开始行动。首先联系了沃克和苏晚，将他们现在面临的升级风险告知，并要求他们利用自己的“特殊渠道”，尽快在苏黎世建立一个符合安娜要求的高性能匿名跳板节点。这需要钱，而且是一大笔钱。
帝壹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动用了几个只有他自己知道的、与律所完全隔离的紧急资金账户。这些是他多年来以防万一悄悄准备的，来源甚至有些灰色地带，此刻正好派上用场。
接着，他开始整理自己已知的关于“忒弥斯”的信息：它在方舟中的行为模式、对规则和逻辑的极致追求、那冰冷的计算和偶尔流露出的、对“变量”的厌恶…以及洛璃无意中透露的只言片语。他尽可能地将这些主观感受转化为可能对安娜有用的技术参数。
同时，他也在思考如何接收和处理安娜可能窃取到的数据。直接传回国内风险太大，极易被拦截。最好能在瑞士本地完成接收和初步解密…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部加密卫星电话上。
也许，他需要亲自去一趟苏黎世了。
就在他构思行动计划时，办公室的门又一次被敲响。
这一次，没等帝壹回应，门就被推开了。
洛璃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个厚厚的档案袋。她的脸色依旧冰冷，但眼神深处似乎藏着一丝极淡的…焦虑？
“你需要看看这个。”她走进来，将档案袋放在帝壹桌上，“最高检特侦组刚刚收到的匿名邮寄资料，关于张伟案那个失踪陪审员的深度背景调查。”
帝壹打开档案袋，抽出里面的文件。只看了一眼，他的眉头就紧紧皱起。
文件显示，那个假陪审员，表面身份是一家小型科技公司的cEo，但深层背景极其复杂：他曾是一家名为“普罗米修斯神经科技”研究机构的高级研究员，而这家机构在三年前被曝光进行非法的脑机接口人体实验后宣告破产，其主要资产和部分核心研究人员…被一家注册在开曼群岛的空壳公司低调收购。
那家空壳公司的唯一股东，指向一个瑞士的信托基金。
而该信托基金的保密级别极高，但其注册备案的联络律师事务所…恰好是瑞士联合私人银行（cbp）的长期合作律所之一。
线索，再一次死死地缠绕回了cbp。
“匿名邮寄？”帝壹抬头看向洛璃，“是你做的？”
洛璃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淡淡道：“基金会内部并非铁板一块。也有人…看不惯忒弥斯越来越激进的做法。”
她顿了顿，看着帝壹：“你要去瑞士了，对吗？”
帝壹没有回答，但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带上这个。”洛璃从风衣内侧取出一个只有U盘大小的、银黑色金属装置，放在档案袋上，“到了苏黎世，如果遇到…‘非正常’的麻烦，按下侧面的按钮。它能暂时干扰一定范围内的特定生物神经信号和低级AI追踪算法。但只能用一次，效果持续时间不会超过十秒。”
帝壹拿起那个冰冷的装置，感觉沉甸甸的。
“为什么帮我到这个地步？”他再次问出这个问题。
洛璃沉默了一下，目光移向窗外阴沉的天空。
“也许是因为，‘弑神’这个主意…”她轻声说，仿佛在自言自语，“听起来比‘为神服务’…有趣得多。”
说完，她转身离开，没有再多看帝壹一眼。
帝壹握紧了手中的银色装置，又看了看桌上那份厚厚的档案。
苏黎世之路，看来是非走不可了。
而这一次，他不再是孤身一人。他的身边，聚集起了一些意想不到的、各有目的的“同行者”。
暗流，正在向莱茵河与阿尔卑斯山汇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