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家老宅,书房内的灯光映照着池远端紧锁的眉头和眼下疲惫的青影。他手中握着电话,听筒贴在耳边,声音是连日奔波后强撑的沉稳与掩不住的恳切:
“老李,哎,这次真是要麻烦你了……我儿子池骋的事,所有材料我都让人送过去了,关键就在那几个‘证人’的证词上……对,对,我知道这不合规矩,
但事出有因,那份合同当初的签署背景很复杂……是,我明白,一切依法依规,只求一个重新审查、深入调查的机会……好,好,多谢!改日一定当面重谢!”
挂断电话,池远端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又仿佛只是换上了一副更无形的担子。
这几天,他动用了半生积累的人脉与情分,电话打了无数通,脸面舍了无数次,终于在看似已经敲定的局面中,摸到了一丝微弱的突破口。
他疲惫地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心中五味杂陈。他这个儿子,看似顺风顺水,实则命途多舛,劫难不断。
一向信奉事在人为、坚信唯物主义的池远端,在儿子身陷囹圄、自己多方奔走却收效甚微的那些夜里,第一次感到了深深的无力。
最终,在一个清晨,他独自驱车去了郊外一座香火不算鼎盛却颇为清静的寺庙。
晨雾未散,檀香袅袅,他站在佛像前,这个在商海沉浮中从未低过头的中年男人,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肃穆与迷茫。
他缓缓地、有些生疏地双手合十,闭上双眼,在心中默默祷告,
“上天保佑,只愿我儿池骋,能渡过此劫,平平安安。若他命中注定诸多磨难,有什么不好的业障、灾厄……请统统转移到我身上,
由我这个做父亲的来替他承受。我愿折寿,愿损福,只求他安然无恙。”
祷告完毕,他撩起衣摆,对着那尊悲悯垂目的佛像,无比虔诚、无比郑重地跪了下去,俯身,额头轻触冰凉的地砖,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那一刻,他不是叱咤风云的企业家,只是一个为了孩子,愿意向命运低头、向神明祈求的普通父亲。
那无声的跪拜与祈求,比任何言语都更能诠释一份深沉如山的父爱。
——
另一边,吴所畏独自待在空荡的房子里。这几日,他脸色越发苍白,人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悄无声息地吞噬着他的生命力。
他将池骋送给自己的那枚求婚戒指,用一根细链穿起,贴身戴在脖子上,冰凉的金属紧贴着心口的皮肤;
又将池骋的那块腕表,套在自己细了一圈的手腕上,表带松垮地垂着。仿佛通过这些带着池骋气息的物件,就能汲取到一丝早已远离的温度,就能假装那个人从未离开。
房间里处处是池骋的影子。
他用过的茶杯,看了一半的书,衣柜里挂着的衣服,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他惯用的香水味道。
思念如同房间里看不见的藤蔓,无声地生长、缠绕,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那种空旷带来的寂静,比任何喧嚣都更震耳欲聋。
“叮咚——”
突兀的门铃声划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吴所畏从恍惚中惊醒,揉了揉发酸的眼眶,起身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姜小帅,手里还拎着一个保温桶,但脸色却不像来送温暖的。
“师父?你怎么来了?”
吴所畏侧身让他进来,勉强挤出一点笑容。
姜小帅没接话,径直走进客厅,放下保温桶,转过身,目光如炬地盯着吴所畏苍白憔悴的脸,语气是罕见的严厉:
“大畏,你还准备瞒我到什么时候?”
吴所畏心头一跳,脸上却强装镇定,甚至扯出一个无辜的表情:
“啊?你说什么呢师父?我瞒你什么了?”
“你生病了!”
姜小帅几乎是低吼出来,带着压抑的怒气与后怕,“你为什么不说?!怪不得那天你从医院回来脸色那么难看!都怪我!这阵子一忙起来,就把追问你体检报告的事儿给忘了!”
他说到最后,语气里充满了懊恼与自责。
吴所畏知道瞒不住了,脸上的伪装瞬间褪去,只剩下一片疲惫的灰败。他垂下眼睫,声音很轻,带着认命般的忧伤:
“既然你都知道了……师父,我跟你说实话吧。这个病,我可能……好不了了。”
“胡说什么呢!”
姜小帅打断他,急切地抓住他的肩膀,
“早期的肾癌,治愈率超过百分之九十!现在医学这么发达,只要你积极配合治疗,很快就会好起来的!你别自己吓自己!”
吴所畏抬起眼,看向姜小帅,眼神里是一种姜小帅看不懂的、混合着释然与悲观的情绪:
“师父,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上辈子的事儿吗?我妈妈就是得癌症去世的。”
他顿了顿,声音更轻,“我觉得,这辈子我妈能健健康康的,或许……就是因为这个病,转移到我身上来了。这是一种……代价,或者因果。”
“荒谬!这算什么理由!”
姜小帅又气又急,“你这想象力不去当编剧真是可惜了!别废话了,现在,立刻,马上跟我去医院!”
他说着,不由分说地拉起吴所畏的手腕就往外走。
“哎!等等!”吴所畏试图挣脱,“我真有事儿!公司还有一堆事情,而且池骋他……” 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公司的事有发姐,池骋的事有城宇和池叔叔在想办法!现在你的事最大!”
姜小帅态度强硬,紧紧攥着他的手腕,不给他任何逃跑的机会。
吴所畏这几日心力交瘁,原本就瘦,此刻更是没什么力气反抗,几乎是被姜小帅半拖半拽地拉出了门。
姜小帅开车,一路风驰电掣,将吴所畏带到了自己的医院。车子刚停稳,一个穿着白大褂的高大身影已经等在了门诊大厅门口,正是周予安。
“学长。”吴所畏有些尴尬地打了声招呼。
周予安走上前,目光温和却带着专业性的审视:
“学弟,你的体检报告和初步影像我看过了。情况需要进一步明确,我们现在需要做几个更详细的检查来精准分期,制定治疗方案。”
他言简意赅,语气平静,带着令人安心的专业感。
吴所畏看了一眼姜小帅,姜小帅冲他点点头,语气不容置疑:
“大畏,你先跟周大夫去做检查,具体听周大夫安排。我处理点事,马上过来。”
吴所畏无奈,只得跟着周予安上了楼。
路上,周予安边走边温和地解释安慰:
“学弟,别太紧张。肾癌在泌尿系统肿瘤里,预后相对是很好的。尤其是像你这样早期发现的,肿瘤局限在肾脏内,没有侵犯周围组织和远处转移,我们称之为局限性肾癌。
目前国际上对于t1期(肿瘤直径≤7cm且局限于肾脏内)的肾癌,治愈率非常高。即便是需要手术,现在也有很多微创手段,恢复很快。”
吴所畏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思绪早已飘远。